這座大宅,也許隻有在這個時候才會這樣安靜,沒有了那些嘈雜的聲音,天地安靜得好像隻剩下他一個人。他尋了一處高亭,沿著斑駁的石子路一路往上,夜裏剛剛降了霜,路有些滑,他垂著頭走得極慢,似乎在看著路,又似乎什麼也沒有看。
“四少爺?”
清脆的叫聲突然傳來,他抬起頭,就見那高亭旁的一棵樹上正坐著一個小女孩,穿著一身翠綠色的衣裳,脖頸間簇擁著一圈雪白的駝絨毛,眼睛又大又圓,黑漆漆地望著他,一雙嫩綠色的小靴子在半空中一蕩一蕩的,像是兩隻跳舞的草蟋蟀。
他微微揚眉,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睡不著。”楚喬也有些詫異會在此時見到他,很老實地問道,“四少爺也睡不著嗎?”
諸葛玥沒回答,隻是緩步走上高亭。
諸葛府本就建在半山腰上,此地的視野更是好,幾乎將整座真煌城盡收眼底。朦朧的月光像是一層白紗,輕柔地拂過皇城的每一個角落,將這座城市被冷硬北風切割了幾百年的戾氣全壓了下去,連那不知曾沾染過多少人鮮血的厚重城牆看起來都多了幾分柔和。
楚喬看著他迎風而立的背影,一時間突然有些失神,殺戮過後的平靜讓她覺得疲倦。她靠在樹幹上,望著那個沉默的少年,看著風吹起他斑斕的衣袖,像是兩隻碩大的蝴蝶,迎著山風獵獵地飛著。
“四少爺,我丟了小紅馬。”
諸葛玥沒答話,好像沒聽見一樣,手拿長簫,卻並不吹,隻是靜靜地站了一會兒,便轉身往山下走。
楚喬見他要走,忙攀著樹要跟下去,不想下得急了,腳下一滑,身體頓時失了平衡。她連忙手忙腳亂地整個抱住樹幹,隻聽嚓的一聲,衣裳被樹枝撕了個大口子,手背也被劃了一道,頓時滲出血來。
諸葛玥停住腳步,仰頭看著好似一隻猴子一樣抱住樹幹的孩子,想了想,突然伸出雙手來。
楚喬一愣,詫異地問道:“四少爺,您幹什麼?”
諸葛玥說道:“跳下來。”
“啊?”反應了半晌,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楚喬連忙說道,“不用麻煩了,星兒自己能下來。”
諸葛玥眉頭輕輕一皺,似乎頗不耐煩,固執地說道:“跳下來。”
楚喬無奈,隻得鬆開手,一晃間,便落入諸葛玥的懷裏。她個子還小,隻到他的肩膀,被他抱在懷裏,就像是一隻小貓一樣。
“走吧。”
將她放在地上,諸葛玥當先走在前麵,楚喬連忙跟了上去。一路梅樹環繞,繁花墜地,鞋底踩在鬆軟的白雪上,留下兩行淺淺的足印。
回到青山院的時候,整院的下人們都已經醒了,正在焦急地四處找尋兩人。諸葛玥也不多說,徑直回了房。寰兒跑到楚喬房裏問了兩句。
正說著就有丫鬟來報,說是少爺受了風寒,派人叫大夫去了。這下整個青山院都忙碌起來,寰兒帶著幾個丫鬟小廝忙進忙出地燒熱水換洗臉巾,直到大夫來了,診過脈開了藥之後才算是鬆了口氣。
楚喬吃了點消夜,正準備睡覺,忽聽有人敲門。打開房門,就見寰兒站在門口,後麵還跟著一名五十多歲的長者。寰兒說道:“星兒,少爺說你被劃傷了,正好大夫在,順便給你看看。”
楚喬微微一愣,隨即讓開身子,讓大夫為她清洗包紮。一切停當之後,寰兒又道:“還有,少爺說明早他要多睡一會兒,我們早上不用起那麼早幹活了。”
楚喬點頭答應了聲,寰兒就開開心心地去了。
月色朦朧,灑在這座安靜的院落裏,像是披上了一層白霜。
第二天一早楚喬去見諸葛玥,這位年輕老成的四少爺卻不在房中。楚喬自問丟了小紅馬,總需向他有個交代,正想著出去問人,卻見諸葛玥一身烏金武袍,挾著長劍走進了院子,身後跟著一溜隨從,身姿利落,竟是楚喬從沒見過的模樣。朱成彎著腰,手臂上搭著一件披風,小跑著跟在後麵。
寰兒等丫鬟急忙跑上前來,為諸葛玥端茶送水,焚香擦手,準備沐浴的東西。
楚喬退在大門的一旁,見諸葛玥坐了下來,才上前說道:“四少爺,我丟了小紅馬。”
“嗯。”諸葛玥輕哼一聲,算作答應,接過寰兒的茶,喝了一口,然後對一旁的下人說道,“去將昨天送來的墨蘭拿兩盆來,把這香爐撤了,聞著刺鼻。”
下人連忙答應,退了下去。楚喬站在原地,見諸葛玥沒有要處罰她的意思,也知趣地不再搭話,剛想悄無聲息地走出去,就聽諸葛玥放下茶碗,指著她說道:“星兒,你等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