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洵大怒,在馬上一腳踢在風眠的腿上,叫道:“猴崽子,你再說一次試試?”

風眠“哎喲哎喲”地哼哼兩聲,掉轉馬頭就向諸葛府跑去,哪裏還敢再說一次。

燕洵氣呼呼地喘了一會兒粗氣,見周圍下屬都看著他,頓時大叫道:“本世子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眾人連忙轉頭各自張望,再也不敢看燕洵一眼,各個在心底無不低聲暗歎:世子畢竟隻有十三歲啊,偶爾孩子氣一次,也沒什麼。

回到諸葛府的時候已經是深夜,看門的家丁見了楚喬,微微吃驚,知道這是青山院如今得寵的下人,也沒有過多為難,還給了她一盞燈籠照明。

夜裏的諸葛府顯得有些冰冷,沒有了白日裏的喧嘩和熱鬧,安靜得像是一個黑暗的牢籠,偶爾有幾隻寒鴉,很快就被百步穿楊的箭奴們射了下來。

主子們安睡的時候,是不容吵鬧的,哪怕犯規的隻是一些畜生。

經過藍山院外高高的圍牆的時候,楚喬聽到一陣壓抑著的哭泣聲,似乎是有犯錯的小女奴挨了打,躲在對麵的牆根底下哭泣。

楚喬的腳步緩緩停了下來,月亮大大地掛在天上,慘白圓碩的一輪,將她小小的影子投射在紅牆之上,竟顯得那般纖細修長,就恍若曾經那些歲月中自己挺拔高挑的身材。孩子的眼神有些迷茫,不知不覺地伸出手去,一點一點接近,指尖卻隻觸碰到一片冰冷。

心底頓時湧起一陣悲傷的涼氣,或許,總是會有那麼一瞬的恍惚,以為一切隻是大夢一場,隻要夢醒,所有的事情就不曾發生。那些跌倒的屍首,那些橫流的鮮血,還有那些悲哀的淚滴……

對麵圍牆裏孩子的哭聲仍舊在延續,隻是她的身高太矮,根本翻不過這麵牆去,自己尚且冰冷,又如何去溫暖他人?就如同那些雪原上被掩埋的屍體,她的痛心,無濟於事。

意外地竟推開了青山院的院門,楚喬有些吃驚,原本做好了在柴房裏過夜的打算,沒想到這麼晚院子還沒落鎖。諸葛玥是一個很會養生的人,不去點將堂上課的時候,就在庭院中修花種蘭、吃茶焚香,對睡眠的要求也很高,不像府中的其他少爺,耽於女色,通宵達旦。

剛剛小心地踏進院子,一盞燈籠就迅速逼近,寰兒急忙拉住楚喬的手,壓低聲音叫道:“哎喲,你跑到哪裏去了?我都等了你一個晚上了。”

楚喬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頭,說道:“我的馬驚了,才回來,少爺呢?怎麼這麼晚還沒落鎖?”

“你運氣好唄。”寰兒撇了撇嘴,笑眯眯地說道,“少爺在房裏看書呢,看了大半個晚上,也沒吩咐落鎖,也不睡覺,我這才敢在這等著你呢。”

楚喬點了點頭,就要往諸葛玥的房中走去。寰兒急忙拉住她,說道:“少爺回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看,不知道是什麼人惹了他生氣。這麼晚了,有事還是明天再說吧,左右少爺也沒吩咐你回來去軒館。你先去歇著吧,我去告訴少爺就好。”

楚喬點了點頭道:“這樣也好。”轉身就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寰兒急忙跑進軒館,說了幾句就出了門。

楚喬是軒館內的大丫鬟,房間緊挨著主院,孩子剛剛走到門前,還沒推開門,就見身後的房間燈火一熄,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楚喬有些愣,半回著頭看向諸葛玥房間的方向,隨著這最後一盞燈火的熄滅,整座諸葛府都陷入了沉睡之中。楚喬在回廊上站了許久,夜風吹來,楚喬輕輕地抽動鼻翼,似乎仍能嗅到地底的血氣。

似乎剛剛閉上眼睛就做了噩夢,諸葛玥醒來的時候,外麵剛剛敲響第三聲更鼓。更夫的聲音拖得很長,帶著軟綿綿的尾音,在寂靜的夜裏悠揚地飄了好遠。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仍在夢裏。夢裏春風和煦,桃花絢麗如虹,母親的手溫柔得像是溫泉裏的水,輕柔地穿過他的發,為他梳就一個利落的發髻。可是轉瞬間,寒冷的空氣便如刀鋒,密密麻麻地侵襲而來,讓他猛地清醒過來。

他坐起身子,月白色的寢衣已經被汗濕了,窗子沒有關嚴,夜風順著縫隙吹在身上,又冰又冷。床邊小幾上的茶壺已經涼了,幾塊桂花糕擺在青花白瓷的小碟裏,即便是隔得這樣遠,仍舊可以嗅到那清淡的香氣。他沒了睡意,便披上外衣,攜了一支長簫,推門走了出去。

外間伺候的小丫鬟睡得正香,絲毫沒被他驚動。他信步走著,推開房門,隻見院子裏有大片雪白的月光,月光透過花樹灑在地上,有斑斑駁駁的剪影,像是憑空下起了雪,到處都是那種溫和的光芒。夜裏的風有點涼,吹起他的衣袖,呼啦啦的,像是蝴蝶的翅膀。跨出院子往東去,迎麵就是大片大片的梅,紅粉淺白,交雜在一處,連風裏都帶著香甜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