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昔明白周嬸的意思, 昨天仔細替阿雲查看傷口, 發現她身體裏還有一種熱毒, 料想必定是打她的鐵鞭上淬的, 隨傷口滲入體內, 如此一來, 隻怕比朱胭的傷更加棘手, 為免這母女倆頹喪,才沒有說出口。
他扶了扶周嬸道:“周嬸若把阿雲交給我,必然不如她的母親照料她的好, 但我會盡力治好她的傷,以報當初救命之恩。”
周嬸點點頭道:“我既然提了這件事,就信得過大夫。”
趙昔便送周嬸回屋, 自己回到和溫石橋同住的屋子裏, 點了盞油燈,在桌邊坐著, 翻看那帶回來的手劄。
溫石橋道:“你在等那韓姑娘?你們有什麼過節?”
趙昔道:“說來話長, 不說也罷。”
溫石橋嗤笑一聲:“還和我賣關子。”
趙昔抬頭笑道:“明早還要趕路, 師哥早些睡吧。”
溫石橋看著他, 雖然想要說幾句, 卻又覺得多說無益, 隻得在心內歎了口氣,背過身去。
等了不多時,果然外麵扣門, 趙昔將手劄收進包袱, 出去開門,那韓姑娘站在門外,緊緊盯著他道:“我嬸嬸想要見先生。”
趙昔點頭道:“姑娘帶路就是。”
韓姑娘便走在前,領著他來到村那邊三間木屋前,其中一間點了燈,推開門,隻見一麵容冷肅的年長女子就坐在桌旁,發覺門開了,便抬起頭來。
韓姑娘走過去,在她耳畔道:“嬸嬸,這就是那個人。”
那女子看向趙昔,目光如利劍,擲地有聲道:“韓家第三代旁係弟子韓冰,敢問閣下是誰?”
她自報家門,趙昔便還以同樣的禮數:“羅浮三代弟子趙解秋,見過韓夫人。”
韓冰微微動容:“羅浮門人?”她垂下眼道:“亡夫姓周。”
趙昔會意道:“周夫人。”
又是沉默許久,韓冰才問道:“跟在你身邊的孩子,果真叫韓音?”
趙昔道:“是。他自稱從白鯨教而來,要去韓家救他的母親。”見韓冰神色有震動,又道:“他右肩上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胎記,我為他驗傷時曾見到過。”
“……是!是不錯!”韓冰站起身來,“是啊,他已長得那麼大了……”她臉上又是欣喜,又是懊悔。
趙昔又道:“洛陽之後,我便與韓音分道揚鑣了,他被魔教的人接走。夫人要去魔教找他麼?”
韓冰搖了搖頭:“那裏容得了他,容不下我。”她又問:“韓佑,是你殺的?”
趙昔答道:“是。”
韓冰唇角露出一絲笑:“我想也隻有羅浮門人有這等本事。我在洛陽城外蟄伏多年,隻為一朝取他狗命,誰知卻被你搶了先。”
趙昔道:“韓家守衛森森,夫人是如何逃出的?韓音一直以為夫人還被囚在地牢中。”
韓冰冷笑道:“韓佑留我一條命,隻為從我口中知道修煉那魔功的秘訣,我在牢中偷煉數年,有一天趁他不備,吸走他五成內力,趁機逃出。韓家每兩年要大比一次,連掌門亦要參與,他為不讓人發現他實力受損,自然加倍修煉那魔功。我便在洛陽城外蟄伏,算到他走火入魔之時,再潛入韓家,殺了他報當年之仇。”
趙昔眯起眼道:“吸人內力的魔功?”
韓冰看著他道:“正是,這武功是有代價的,會讓人五感失靈。”她碰了碰自己的左耳,“如今我的雙耳已快聾了。”
趙昔頓了頓,道:“當日見韓佑,他仿佛沒有那些症狀。”
韓冰冷笑道:“那是他用了別的辦法,不過也不是什麼好辦法罷了,早晚變成個廢人。五姑姑若早知道韓家淪落到由這樣的人當選掌門,當初就不會那樣走了!”
她說的五姑姑多半是韓家前任掌門韓五娘。趙昔道:“那麼夫人打算一直待在這山中了?”
“這山腳下……”韓冰平靜下來,望著他,像在透過他看一個人,“是我和周郎分別的地方。”
趙昔走出屋子,那年輕姑娘出來送他,他回身道:“韓姑娘留步。”
那姑娘笑了笑道:“我叫雲雁,‘雁字回時’的那個雁。”
趙昔拱手道:“雲雁姑娘留步。來日若能再見到韓音,一定將今日所見相告。”
雲雁道:“我當初見你們兩人,說相依為命也不為過,怎麼如今倒分開了呢?”
趙昔頓了頓,仍是道:“世事無常。”
雲雁回頭看了看屋裏,道:“其實人活在世上,總是在煎熬,各人有各人的不由衷,就如嬸嬸一樣。能珍惜眼前人,就是最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