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過了快半個月,趙解秋在宋繹這裏看藥典,宋舟的丫鬟悄悄來請他,趙解秋正要和她走時,靜坐參悟的宋繹忽然睜眼道:“要是總和人來來往往,就去你想去的地方,別來我這裏了。”
趙解秋愣住了,半隻踏出門檻的腳又收回來,麵帶歉意地跟丫鬟回絕了。
又過兩日,四處雲遊的孤鴻老人來探訪老盟主和他兩個子侄,隨身帶了一隻剛孵化的幼隼,對趙解秋道:“這小東西渾身雪白,在山野間恐怕難活,我把它帶來,看你要不要養著?”
隼和隨意豢養的鳥雀不一樣,趙解秋還在考慮,孤鴻老人見一旁萬事不關心的宋繹,居然對那幼隼多看了兩眼,便向他笑道:“解秋還為難呢,你若喜歡,我改送你如何?”
趙解秋知道宋繹不會在這樣的事上留心的,正要替他回絕,宋繹卻點了點頭道:“好。”
趙解秋愕然。孤鴻老人便將那幼隼送了宋繹,說是送他的,其實不過是趙解秋在宋繹處代養,如此一來,趙解秋往宋舟院子裏去的時間就更少了。
趙解秋終究是圍著宋繹轉的,因為宋繹不喜他和人來往,趙解秋和宋舟的關係便這麼淡了。
那隻亮翅梧桐在梧桐樹影裏啼叫了一陣子,莫名其妙地死了,而宋繹院裏的白隼羽翼漸豐。畢竟是坊間豢養來玩樂的東西,怎可與蒼山之巔的禽鳥相比?
趙解秋再到宋舟的院子裏來,是半年之後了。
宋舟的病總是那樣,不見好也不見壞,下人們也都習慣了,誰知這天夜裏宋舟忽然渾身青紫,手腳冰涼,說不出話。
丫鬟們嚇得肝膽俱裂,慌張地要去請大夫,還是宋舟的奶娘道:“別急著往外請大夫,府裏不是現成的一個神醫弟子?”
丫鬟這才明白,於是提燈去找來了趙解秋。
趙解秋來宋府之前一直跟著季慈心,對宋舟的病症聽說了不少,於是施以針灸,寫方煎藥,折騰了一個晚上,宋舟才轉危為安。
宋舟雖然昏昏沉沉,但一直都有意識,整整一晚,都有人在他床邊,握著他的手。
恍惚間聽見丫鬟問:“小趙先生,你為什麼總握著少爺的手啊?”
那人答道:“你不知道,病人看著昏迷了,其實這個時候是最難受的,就好比一葉小舟在大海裏沉浮,稍有不慎就有翻船的危險,這時候就得有人抓著他,他有所依托,才不會半途而廢。”
等次日早上宋舟醒來,床前已空無一人,丫鬟道:“小趙先生在這熬了一夜,見少爺脈象平穩了,倚著櫃子就睡著了,還是我們把他叫醒,他才回去歇息的呢。”
之後仍是不變,宋舟偶然碰見趙解秋,向他淡淡道了一句謝,倒是趙解秋駐足看了他一會兒道:“你眉間陰鬱之氣越發重了,病中人不該如此。”
宋舟抬眼看他,不知為何,他在誰麵前都能裝得溫文知禮,對著趙解秋,卻連笑都懶得笑一下:“趙大哥自己都自顧不暇,還是少管他人的閑事好,否則我堂哥又不許你去他那裏可怎麼辦呢?”
趙解秋愣了愣,宋舟卻厭煩已極,徑直繞開他走了。
從此再也無話。
後來趙解秋為求學離開宋家,數年後又為了宋繹的傷回來,從此入了武林盟。宋舟隻像看不見他似的,到了外人眼裏,就成了對趙解秋的輕蔑。
是該輕蔑,有哪個七尺男兒不修身立業,成天跟著另一個男人跑?
宋舟暗地裏跟頤王手下的人有了來往,那個姓劉的大夫,曾偷學了不少沈醉禪的研究,混到頤王手下做事,用藥劑糅合魔教功法,想出了讓三陰逆脈也能修習武功的辦法。
宋舟當然明白個中的利弊,隻是他能有什麼選擇?選擇一輩子待在那座庭院裏,如同死在籠中的雀鳥?
他身體的變化,武林盟的人都當作是老天開眼,唯有趙解秋一眼看出異樣,破天荒地來質問他。
宋舟也承認得幹脆,他讓手下埋伏好,等趙解秋一離開,就殺了他了事。
卻還是沒動手。
趙解秋揣著他的秘密,不知為何,也閉口不說。
宋舟終是不放心,讓婢女在他的飲食下了那劉姓大夫給的藥,又從中挑撥。他本來的目的是讓他身敗名裂,等武林盟將其逐出,他再把人關押起來。
他一直以為,趙解秋再如何,不可能去尋死,這種死法太蠢了。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若能算得過天,也不至於二十餘年身不由己。
他不信這命,但他承認,他是個卑微之人,世人攘攘為名利來去,他不過是再平凡不過的人。
平凡的人有愛恨,而他的愛恨,在趙解秋墜崖之時就明白了。
趙解秋的愛是見麵即生歡喜。
而他的愛是雀鳥的翅膀,卡在牢籠中卻要用力拍打,既為愛,也為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