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太子之故被貶綏陽已有六載, 多方運作, 卻毫無升遷的跡象, 甚至連調任都不曾。回京更是遙遙無期。

他來綏陽的第二年, 有了懷信。這個自小在他身邊的孩子, 跟他感情深厚, 遠非留在京城的長子所能比。

——當然, 不是說他不重視嫡子,隻是不如他與次子那般親厚罷了。

懷信是個好孩子,人又聰明, 可惜就虧在了出身上。若是記在薛氏名下,豈不比養在馮姨娘身邊強上很多?

謝律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正要細說, 卻一眼瞥見妻子臉色不對。妻子驀然變冷的神色讓他生生咽下了到嘴邊的話, 隻輕聲問了一句:“琬琬覺著怎樣?”

薛氏的神情早就恢複了正常,仿佛剛才的失態是謝律的錯覺。她慈愛地摸著女兒的臉頰, 好似沒聽懂丈夫的話:“什麼現成的?有你這樣當爹的嗎?咱們阿芸, 是個姑娘, 什麼時候變成兒子了?”

聽到自己的名字, 謝淩雲忙出聲表示自己的存在:“爹爹, 阿娘……”

“嗯。”謝律應著, 女兒這一打岔,他也不好再提方才的事。幹坐著有點尷尬,他便探了探身, 去摸女兒軟軟的頭發。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 原本放在女兒頭上的手滑落到了妻子手背上。

薛琬的手光滑溫熱,謝律不由得心中一蕩。他傾身靠向妻子,聲音低沉曖昧:“阿芸也一歲了,我們該給她添個弟弟了……”

窩在母親懷裏的謝淩雲愣了一愣,繼而尷尬襲來。她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小手抱住了母親的脖頸:“阿娘……”

薛氏莞爾一笑,眼波流轉,口中卻道:“我倒是想起一樁事兒來……”

“嗯?”謝律挑眉,妻子此刻提起,定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他坐直了身體,神情嚴肅,“什麼事?”

“是萱姑娘,說是今兒身上不好。相公不去看看?”

“萱兒?”謝律皺眉,想到大女兒白生生的小臉,他的那點旖旎心思瞬間煙消雲散,“那我去看看吧。”

他本欲起身離去,眼光微轉,見妻子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他想,他得說些什麼再走,他笑道:“你這做母親的,倒比我更疼她些。也罷,就去轉一圈吧。這孩子聰明心細,若知道了不去看她,恐怕她是不依的。”

薛氏隻是笑:“相公但去無妨。”

謝律這才離去。

目睹了這一切的謝淩雲很奇怪,看起來恩愛的父母,為什麼相處得這般奇怪?

略一思索,她心中就有了答案。父親與母親之間尚有第三個人、第四個人,畸形的關係怎會不奇怪?

母親隻有父親一個,父親卻不止母親一人。

謝淩雲望著這輩子的母親,心裏酸酸的,她知道,這種情緒是心疼。

薛氏抱著女兒,輕聲道:“阿芸,娘隻希望,你和你哥哥能好好的。你哥在京城,有你祖父祖母護著,會過得很好吧?”

謝淩雲大力點頭:“嗯嗯。”

有濕熱的液體落在她臉上,她又驚又怕:“阿娘,阿娘,不哭……”

她心裏惶恐,若是薛氏委屈,等她再大一些,就帶母親離開此地。

薛氏摸了摸她的頭頂,聲音溫柔:“娘不哭,娘有阿芸呢。”

謝淩雲不說話,她要練好武功,去報仇,去光大天辰派,也要保護母親。

今日薛氏原本興致極高,直到她看到懷禮送來的信。想到不能相見的長子,她自是難受。想到那四年,丈夫被貶,她獨自一人,上敬公婆,下養幼子,還要與應對妯娌小姑。種種艱辛,隻能自己一個人扛。而丈夫卻接連多了三個庶出子女,她更覺得窩火。

然而她不能哭,不能鬧。世情還要求她要將那三個孩子視如己出。她連她自己的孩子都不能親自照顧,為什麼將旁人的孩子當成骨肉?

今夜丈夫的提議她不是不懂,但她絕對不會答應。謝懷信由謝律親自教養,日常用度幾乎要與嫡出比肩。若真記在了她名下,將來這府裏哪還有禮兒的立足之地?

況且,她自己有親生的兒子,沒必要搶別人的。謝懷信都五歲了,也記事了。這事,她是不會做的。

謝律借著月光走向西跨院。十月初的夜裏,冷颼颼的。他走得快,很快就見到了西跨院的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