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 問靈兒, 卻又更像是在問自己。
冷世歡一日比一日沉默, 轉眼已是一月過去了, 肚子倒是大了起來, 人卻是瘦了。玉兒倒是有妙手回春的醫術, 卻也醫不了人心, 故而也隻得一板一眼說了實話:
“夫人,再不愛惜自己身子,也想想肚子裏的小主子。操心的事兒少了, 身子才會好。夫人與小主子好了,待相爺回來,奴婢方能交差。”
冷世歡也知自己如此不妥, 卻實在是控製不住, 越是如此,便越是覺著自己對不住腹中胎兒, 便越想秦嶽了些。若是他在, 自己定不會這般茫然無措。
挺著四個月大的肚子, 冷世歡在府中可謂是小霸王, 無人敢惹。便是長華院中的人, 都想盡了法子避開她, 以免有個三長兩短,自己會被長華剝皮抽筋。
便是玉兒醫術一流,這事兒也是沒叫府中其他人知曉的, 仍舊有請大夫把脈, 全是蒙人耳目。這日,又是大夫來把脈的日子,長華帶了好些吃的用的過來,生怕委屈了自己的長孫。瞧著長華關切的問長問短,隻覺心中五味陳雜。
待大夫領著玉兒下去抓藥之時,冷世歡隻留了靈兒在身旁伺候,其他人紛紛退下後方道:“當初,可是殿下與陛下報的信兒?就是,我身旁婢女半夏被杖斃的那一次。”
長華聞言,先是努力回想了一番,而後竟是毫不猶豫的點頭:“是本宮報的信兒,本宮說過,不會讓騖兒處在危險之中,與宮妃有染是大罪,本宮豈能看著他走死路。”
大言不慚的樣子,叫冷世歡心一點點變得冰涼,難不成所有不如她意之人,在她眼裏都是該死的。想到這兒,後背也開始涼了起來,雙手死命抱著自己隆起的肚子,滿是戒備:
“當初便想著玩如何送我上那黃泉路,那麼如今呢?如今,長公主殿下可還是想著我死?讓我猜猜,事到如今殿下都能隱忍不發,還對我關懷備至,是打算待孩子出世的那一日殺母留子罷。”
越說便越是恐慌,掙紮著便想起身送信像秦嶽求救。轉而又想到現下孩子才四個多月,秦嶽說兩個月便回來,應是能風大目測的。如此想著,心又稍稍定了些。
“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蠱惑騖兒的。你是母親,我也是母親,我不過是在用我自己方式守護我的孩子罷了,我又有什麼錯呢。
你也不要覺著不公,嶽兒糊塗,我還沒糊塗。屆時你便安心去罷,你的孩子會一人身間兩重爵位,會繼承皇商秦家所有財產,所有他應該有的東西,我一樣都不會允許它落盡外人手中,也包括我所有的勢力。等待他的,將是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與滔天權勢,你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了。”
如此,算是大方承認了殺母留子這事兒了。冷世歡心中原本就抹不掉的怨恨開始擴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便遍布冷世歡整顆心:
“你做夢!我的孩子是不會給你的,我會和他父親一道好生守著他長大成人。最好不要想著使什麼陰謀詭計來對付我,惹急了,我連一聲奶奶都不讓他叫,你也別想著能見到他!”
話雖如此,心底卻是沒譜的,整顆心七上八下的,總是不由自主的便開始奢望秦嶽能早些回來。
長華一生坎坷起伏,除卻秦嶽與秦時征,什麼樣的事與她而言,算不得什麼了。是以,此時冷世歡的警告她是半點都不曾放在心上:
“念在你是為我兒開枝散葉的功臣這份上,我讓你生前過得好些算是補償。趁著還有幾個月,好好享受一下塵世裏的繁華罷。畢竟,你也就能活到你孩子出世那一日了。”
話擱在這兒之後,愛憐看了一眼那隆起的肚子後,長華方披著厚厚的披風離開。明明是冬日,冷世歡卻覺著自己後背應是全被汗濕了的:“快,快備筆墨紙硯,我要問秦嶽,他究竟何時回來。”
但凡遇到了危險,第一個想到的總是秦嶽,想不通這是為何,索性也就不想了。隻塗塗改改寫了許久,到底也沒將長華想殺母留子的事寫進去,口說無憑,她怕秦嶽不信。故而那封寫了一個是時辰的信但最終也隻得寥寥數語,皆是再說孩子,末了附上一句:何時歸?
秦嶽收到信之時,嘴角弧度微微揚起,他的夫人,終是學會掛念他了。何時歸三個字,更是讓秦嶽心花怒放,提筆便回了信。隨後又加快了手頭之事,並且與慕顯、冷扶宴,冷青宴,楚君等人碰了頭,隨後便踏上歸程。
歸來的那一日下著雨,冷世歡早早的便挺著肚子在門外等著,捧著暖手的小爐子也將鼻頭凍得通紅。
長華也隨寧安一道等著的,卻對冷世歡行為很是不喜:“大著肚子便該好生歇著,這樣的天兒還巴巴跑來這兒等著,是打算等著騖兒回來第一時間與他告狀麼。”
對於她的話,冷世歡不曾搭理,她一向都不明白,為何那受老百姓敬仰的長公主殿下,會是這個樣子。
秦嶽歸來之時,身上已經是濕透了,見冷世歡等在府前既歡喜又是心疼。翻身下馬,剛將身上蓑衣褪下,便被冷世歡撲了個滿懷:“秦嶽,我就許你離開這一次。”
秦嶽不知她這是怎麼了,卻也念著自己身上濕透了的事,故而便推了推她,因著怕傷著她便不曾用力,自是不曾推開:“阿歡,我身上髒。”
摟著秦嶽的冷世歡看不見長華麵上的表情,卻能想象出她滿腔怒火又無處可撒的樣子,是以,摟在秦嶽腰間那雙手收的緊了些:“我不怕。”
寧安望了望秦嶽身後,卻不曾見著衛清平歸來,故而多問了一句:“哥哥,清平他們怎麼沒同你一道回來。”
秦嶽一麵替自己嬌妻撐著傘,扶著她往府中去,一麵回應寧安:“我讓他替我護送些人,也就比我晚一兩個時辰,隨後便到。”
回了院子收拾妥當後,秦嶽散著時不時便要滴上幾滴水的頭發不顧,坐在小榻上便為冷世歡擦頭發,一麵擦還不忘叮囑:“我不說過了麼,你在家等著我回來便好,怎麼還親自出來了。這麼大的雨,摔著怎麼辦。”
冷世歡彼時也是將將沐浴了,趴在秦嶽腿上任他為自己擦頭發。聞言正要說話之際,卻見門前露出一片衣角,是長華的。
是以,便坐起身,將臉埋在秦嶽懷中,摟著他脖子不撒手:“我怕你在外麵久了,遇到了更年輕更漂亮的姑娘,便不記得等在家中的我了。”
這話,是她的心裏話,也是特地說給長華聽的。她越是厭惡冷世歡待在秦嶽身旁,冷世歡便越是要與秦嶽膩歪。是以,便主動抬起頭,對著秦嶽的出門準確無誤的吻了下去。
自娶她之後,她這般主動是第一次。秦嶽也不過稍稍驚訝了一瞬,便摟著自己妻子聞得很是專注。纏綿悱惻的兩人,叫在外看著的長華看紅了眼,曾幾何時,秦時征也這般寵自己入骨的。如今丈夫不是她的,連兒子也被狐媚子勾引了去。
“騖兒,你請的那些人來了,清平不方便進院子裏,托為娘來喚你一聲。”
忍無可忍之際,便出聲打斷屋裏兩人,不過是想告訴秦嶽自己在此,卻是換來秦嶽一聲:“知道了。”
如此,長華也是默然轉身,一言不發離開了主院。屋裏火盆燒的暖暖的,冷世歡頭發也擦幹了:“秦嶽,我替你擦頭發罷。”
因著秦嶽沒說要走,倒也樂得他陪自己,便興致衝衝的替秦嶽擦起頭發來。待兩人頭發都幹透,又梳妝打扮好之後,秦嶽方溫吞吞的往書房去。
如今的冷世歡覺著除了待在秦嶽身旁,去哪兒都不安全,都會落入長華的魔爪之中,便送秦嶽去書房。說是送,也不過送到書房外,便叫秦嶽打發回去了,不曾見著究竟有些什麼人。
走到一半,冷世歡又折了回去,此時雨倒是停了,冷世歡仍舊一步一步的走得很仔細。扶著她的靈兒和紅玉倒是提心吊膽的,好幾次勸冷世歡回去,以免摔著,冷世歡都充耳不聞。
想著要與秦嶽一道回去,自然便在書房外不遠處四下走走,權當是散步。卻不想,這一散步,便見著了好些年不曾見過的老熟人。
“嫣徽...嫣...嫣嫣?”
此話自身後一出,冷世歡渾身血液凍結成冰,大氣不敢出,隻慌張抬起雙手掩在腹前。可那四五個月的肚子,又哪是這雙手擋得住的。一切,自然而然的全落進了冷扶宴眼中。
冷扶宴臉色十分難看,一把拽過自己妹妹,便要帶她去人前的地方問話。靈兒卻是一掌劈在冷扶宴手腕上,叫冷扶宴疼的抬不起手之時方道:“膽敢再對夫人不敬,殺無赦。”
冷世歡見了,一時有些焦頭爛額,隻覺今日不該出來的:“靈兒住手,他是我哥哥。”
隨後便將冷扶宴帶去一處偏僻的亭子,雙手捧著肚子,卻是不知如何開口,也不知該如何替自己辯白,故而便低著頭,捧著自己的肚子不說話。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為什麼會出現在秦嶽身旁?為什麼會大著肚子?你不是殉了皇城了麼?你的廉恥心去哪兒了?你說啊!你如今大著肚子算怎麼一回事!冷世歡,齊周的皇帝陛下在臨安,不在揚州!”
冷扶宴咬牙隱忍不敢大聲質問,聲音卻也是不小的,一句句話就如同再扇冷世歡耳光,叫冷世歡抬不起頭,仍舊是雙手護著自己的肚子,不回答。
瞧著冷世歡這副樣子,冷扶宴更是火冒三丈,指著她的肚子便斥責起來:
“你知不知道,你如此自甘下賤,受苦的最終是你的孩子。他會被人戳脊梁骨,會叫人說成來曆不明的野孩子,屆時,你這樣的身份要如何守護他?
世人眼中,陛下賜婚給秦嶽的那兩個夫人肚子裏出來的,才是秦家正統。你懷著的算什麼,頂天也不過是秦相爺養的外室生的,或是相府小妾肚子裏爬出來的,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做人!”
這番話,著實難聽,冷世歡臉色越來越慘白,冷扶宴卻是仍舊餘怒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