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1 / 2)

蒼穹如墨, 星月闌珊, 一個頎長的身影站在空曠而僻靜的濯鹿台上, 動也不動地望著山下那片星星點點的火光, 僵硬得像是一座雕像。

即將入冬, 寒風幾可透骨, 他隻穿了一件薄薄的灰色長袍, 卻已在這陡峭的山巔站了許久,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身旁的人看不下去了, 輕聲勸道:“王爺,這些山峰之間的腹地非常大,找起來也需要一定的時間, 您在這待了大半天了, 不如先回大營休息一下吧?”

楚驚瀾紋絲不動。

來的時候他看見白石長階上還留有淡淡的血線,便循著痕跡一路走到了這裏, 兩步之外即是斷崖, 連他這個習武之人一眼望下都幾近眩暈, 更何況普通人, 而他的央兒就是被他們一步步逼到了這裏, 然後縱身投入穀底, 她當時該有多害怕?

如今他回來了,來得實在太晚,已找不到她的任何痕跡, 暗自神傷, 卻無以憑吊。

楚驚瀾一想到這就覺得心痛如絞,久久無法平息,胸腔裏始終有股血氣在遊蕩,一咳嗽似乎就要衝出喉間,他強行壓下,繼續目不轉睛地盯著山下尋找夜懷央屍首的隊伍。

旁邊的唐擎風早已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隻差沒團團轉了,恰在此時影衛有事來報,他聽完頓時舒展了麵色,一字一句地轉述道:“王爺,懷信少爺到大營了。”

楚驚瀾死灰般的麵容終於浮起一絲生氣,沉吟許久,忽然轉身步下了台階。

他要找夜懷信問清楚,事發當天究竟是怎麼回事。

夜已深,山腳下帳篷林立,炬火通明,粗粗一看與平時沒什麼不同,走近了便感覺有些細微的異常,但一心撲在尋求真相上麵的楚驚瀾絲毫沒有察覺到,下了馬就要去見夜懷信,誰知走到帥帳前忽然刹住了腳步。

不對,帳內怎會有燈?

他想起孟忱之前總是借著送藥出入他的房間,屢禁不止,今天隻怕又是如此,於是他猛地撩開簾子走了進去,果不其然,天青色的幔帳後麵隱隱顯出一抹玲瓏俏影,正窩在床上小憩,呼吸聲又細又軟,聽得人心都酥了。

楚驚瀾卻勃然大怒,衝過去掀起帳子就要把她拽下來,誰知手伸到一半突然硬生生地刹在了半空中,一道閃電劈過,雷聲倏地在耳畔炸響。

暴雨即將來臨。

床上那人被雷聲驚醒,神色微慌,下意識縮起了身體,卻在見到他的一瞬間露出了甜美的笑靨,然後毫不遲疑地撲進了他懷中。

“你回來好晚,我都等得睡著了。”

聽見熟悉的嬌音,楚驚瀾渾身戾氣盡數消散,並極其自然地俯下身去抱住了她。

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出現幻覺了,以前夜懷央都是在他受傷或疲憊之時出現,現在越來越沒有規律了,是他思之若狂也好,病入膏肓也好,能多見到她幾次他已經滿足。

“是我不好。”他輕聲哄著她,就像往常在家一樣,“困就再睡會兒,我陪著你。”

夜懷央確實困得很,他溫柔的嗓音仿佛暖風拂過心坎,弄得她迷迷糊糊的又要睡過去,剛往他懷裏一倒,猛然一個激靈,整個人都彈了起來。

他怎麼會是這個反應?

所有瞌睡蟲瞬間消失,夜懷央睜大眼睛看著楚驚瀾,一顆心止不住地發慌,他卻恍然未覺,還捏了捏她滑嫩的臉蛋,道:“怎麼不睡?是不是害怕打雷?”

夜懷央怔怔地點頭。

他一副了然於胸的神色,旋即伸臂攬著她躺下,像抱著一隻小貓似地把她裹進了懷裏,然後扯來被子蓋住彼此,動作十分熟稔。

這個姿勢本來是夜懷央最喜歡的,她一到冷天就手腳冰涼,恨不得縮進他這個大火爐裏麵,可今天卻不安分地扭了扭,仿佛有些難受,楚驚瀾敏感地察覺到了,不由得鬆開了手臂問道:“怎麼了?”

夜懷央凝眸直視他片刻,在被窩中捉住他的手緩緩放到自己的肚子上,唇邊揚起一抹淺笑。

“我們擠到他了,他發脾氣呢。”

那軟乎乎而鼓脹的東西頂在楚驚瀾掌心,弧度是那樣明顯,他突然就愣住了,不知過了多久,大掌向左邊輕微地移動了半寸,又慢慢挪回來,反複幾次之後他開始劇烈顫抖,然後倏地收攏雙臂抱緊了夜懷央。

她一直想要個孩子,到死他都沒能給她,這幻覺究竟是在訴說她的願望還是在呈現他的悔恨?

楚驚瀾抵在她肩頭,啞聲重複著一句話:“央兒,對不起……對不起……”

他力氣極大,似是要把她揉進骨血裏,夜懷央有些受不住了,同時也感覺到他的怪異,於是用力掙脫了他的鐵臂。他眼中狂亂未消,仿佛陷入了夢魘之中,她意識到不好,強迫他對上自己的視線,湛亮而柔和的光芒絞住了那團失控的風暴,卻依然無法讓它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