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濤搖了搖頭,輕輕垂下雙簾:“佛能度我三千劫,卻無力斷我一情絲,我本早已是六根清靜出家之人,卻妄動貪癡,實乃慚愧。隻是我對她,這一生……,此畫拜托施主交轉於她,也算此生無憾也!“

曹寅哽咽在喉,不知如何開口。

“石濤修行不力,終盡一生亦枉然。生之將盡,歧黃乏術,施主不必費心。”石濤再次睜開雙目,眸瞳已然形同死灰,不帶一絲神采。

曹寅聽得悵然不已,深知石濤已是燈竭油枯之際,回首看看那畫,此時多說無益:“清湘兄,小弟明白,所托之事定當鼎力而為……”

“多謝施主,阿彌陀佛!”石濤心中大石落地,頭低落垂下,閉目凝神,雙手費力合十:“施主請回,恕老僧不相遠送。”

曹寅心如鋼刀之戮,此一去怕是永別,難離難舍:“清湘兄,你且放心……”

石濤唇邊溢出一絲嘲諷,淡然而語:“曹施主,汝家主子玄燁有諭:與石濤相結相交者,視為叛匪逆賊,初次杖八十!再次,杖一百,流徙寧古塔!末次,籍沒妻子家產,行千刀萬剮之刑!曹施主已與石濤多言多語,切不可再以身犯上,視為與石濤結交的叛匪逆賊,好自珍重!”

曹寅心中糾纏,主子玄燁與他是發小之情君臣主仆名分,石濤與他是意氣相投。雙腳駐地難動,無奈隻能長歎一息,雙手抓起《觀音圖》,走至門口,回首望向石濤,見他依然低頭,合目垂眉,雙手合十,默然如雕。

曹寅雙眼酸脹,霧蒙眸珠,狠心推門而出,長歎:“弱水三千,何苦隻飲一瓢?離亂姻緣,緣何相逢此遭?唉……”

話音未落,忽覺不妙,看向牆角亂石堆中的那株幽蘭,紅蕊飄落,如血芒嵌雪,赫然奪目。

顧不得許多,曹寅推門疾步奔回石濤身邊。他伸手一探石濤鼻息,淚涕皆下,身體顫栗,頃刻間已臨垂老殘年之狀,淒苦哀嚎:“清湘兄……”

門外老仆聽得此聲,轉念匆匆踏入廟內,停駐繼而扶起癱伏床前的曹寅,悲痛哽咽道:“老爺休傷,主子的諭旨不可不聽,還是快快回家去吧,夫人少爺還在家等著老爺呢。”

“十餘年,我顧及人臣主奴身份,對清湘兄不聞不顧,枉稱為人!如今他既已亡,主子的諭旨還有何用!難道要他曝屍荒野?天理何在!”曹寅心中悲戚,出口便是憤然而語。

老仆聽此大逆不道之言,頗為動容,卻無言以對,低頭而立。視角轉處,眼前突然一亮,指向石濤背後,道:“老爺,那是什麼物事?”

曹寅連忙看去,隻見石濤身後有一藍花布包,伸手向前拿了過來,打開一看,見其內有小冊一本,上書《石頭記》三字。正待翻閱,就聽叮當清脆一聲,似有物體落地。

曹寅低頭看去,原來一塊大如雀卵之玉石掉落在地。瞧那玉石燦若赤雲,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護,實乃美玉一枚。彎腰撿起,托於掌上細細端詳,隻見上麵鐫著石濤飄逸出塵字跡的篆文:“莫失莫忘,仙壽恒昌”,一時恍然如夢,淚如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