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王子來長安賀歲的蠻族部從, 每個人都有一定本事和地位。他們來長安, 並不是抱著友好和平目的來的, 而是挑釁, 炫耀, 試探。兩國常年打仗, 然而戰線一直被拉在邊關一線。蠻族人雄勇善戰, 很早就不滿足於此了。他們想進入中原大地,也想要中原的絲綢、金銀、美人。但是他們也知道大楚幅員遼闊,真想入侵, 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今日大楚皇帝對他們和顏悅色、俯首帖耳,蠻族人就想試探這個程度到哪裏。
帶著血的長刀被他們挎在腰間,喝的羊血養在他們胸肺。他們是草原上的狼, 對大楚虎視眈眈。而長安多少大人物都心知肚明, 卻仍奢望著和平撫慰。想著每年多送些美人,多給些賞賜, 讓蠻族人可以繼續隻在邊關搗亂, 不要把手伸進大楚國境內。
雖然現在看, 對方早有些蠢蠢欲動的挑事心了。
在這次來長安的蠻族部隊中, 就有不少身強體壯的武士, 來跟長安的武人比試。他們走之前就得了王的囑咐, 放心在大楚鬧事,看看皇帝的忍耐度在哪裏。
如今,李信和聞蟬麵前, 不僅有蠻族的王子郝連離石, 還有跟著他的數來個武士隨從。這幾個武士隨從個個膀大腰圓,寒冬臘月,他們穿的比街上大部分人都要少,個子也一個比一個高。當他們凶狠俯視他們時,李信和聞蟬都需要仰視他們。
但這些武士隨從跟隨王子出行,並不代表他們就是王子的人。
其中一個叫丘林脫裏的武士,此時站在他們蠻族人的王子郝連離石身後,王子激動無比地操著不熟練的大楚語言跟兩個少年說話,這個武士,就震驚地看著眼前的年少女郎。脫裏來長安已經好幾天了,他在長安也見過了不少美人,尤其是貴族女郎們,一個比一個好看,一個比一個氣質嫻雅,和他們那裏的女人完全不同。蠻族人雖然口上笑話大楚的女人全都是菟絲草,可心裏全都癢癢的,隻覺得人家千好萬好,要是能抱一個回去就好了。
然在無數女郎中,麵前這位女郎,仍然最出眾,如明珠般耀眼。她的美麗像繁盛時節的春景,沉甸甸地壓在枝頭,引人仰望。清水芙蓉也很美,但比起這位女郎,卻顯得太淡了。女郎站在他們麵前,眸子漆黑,麵容婉婉,她抿唇一笑,便讓人血液乍然沸騰,心馳神往,恨不得拜倒於她腳下。
但丘林脫裏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位女郎看,卻不是為對方的美麗所驚豔。而是他眼裏看到的這位女郎,與他記憶中的一張臉相重疊。當女郎靜靜站立的時候,她的臉上已經能看出四五分那個人的影子來。而當她笑起來、或蹙眉時,當她表情生動起來,與那個人,幾乎可說是一模一樣!
她的美豔麵孔也無法壓下去這種讓人驚駭的相似感!
脫裏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在蠻族部群中武功非常出色,便被選拔.出來陪王子出行。但在蠻族時,他的上屬不是王子,而是阿斯蘭左大都尉。蠻族上有王,下有左右王,左右王下,又分為左右穀蠡王。而穀蠡王再下,則有“萬騎”二十四長。蠻族以左為尊,左大都尉,正是二十四長之一。
丘林脫裏就是從左大都尉的騎下選出來的。
脫裏現在看著這位女郎,覺得她和自己的上屬,阿斯蘭左大都尉,長得實在太像了。
脫裏已經跟隨左大都尉十年之久,從大都尉微末時期,他就跟隨在側。這麼多年,左大都尉不以真麵目見人,出行時,總是帶著一張猙獰麵具。據大都尉說,他年輕的時候不經事,臉上被人毀了,後來怕嚇著人,索性就帶上麵具了。
但是脫裏見過阿斯蘭左大都尉卸下麵具後的臉。除了猙獰可怖的傷口外,那張臉上的模樣神情,這些年,丘林脫裏一直知道。
女郎的臉,與那張臉重合了。
脫裏心中震撼無比:怎麼回事?難道這位女郎,竟是左大都尉的親生女兒嗎?大都尉說他孤兒出身,沒有親人。那眼前女郎與他長得這樣相似,除了親父女,還能有什麼關係?
可是左大都尉怎麼會在長安有個女兒?!而且為什麼大都尉從來沒提過?
脫裏突然變得有些興奮:如果一個漢人的女郎,一個長安裏的貴族女郎,竟是他們蠻族人的骨血!哈哈,想到長安皇帝的表情,就覺得十分精彩!
在丘林脫裏目不轉睛盯著聞蟬看的時候,蠻族人的王子殿下,正費勁地想和兩個少年溝通。郝連離石看到聞蟬,心裏最是開懷又忐忑,結結巴巴道,“剛才大馬場就看見你們了,沒想到真是你們!運氣太好了!”
聞蟬驚訝:“郝連大哥你現在說話好熟練!”
青年在女孩兒麵前,耳根紅到了脖頸,連連擺了擺手,十分的不好意思。
李信在一邊閑閑道,“運氣當然好啦。兄台都來到長安了,運氣哪是一般人比得了的呢。”
郝連離石與聞蟬:“……”
都覺得他話裏帶著諷刺的意味。
他是在擠兌蠻族人的狼子野心吧?
郝連離石的臉色黯了下去,“我沒有惡意。我並不想傷害你們。以前不告訴你們真相,是怕連累到了你們。”他充滿希冀的、懇求原諒的眼神,看向聞蟬。
他高大威猛,不苟言笑。他還是蠻族王子,他現在看著舞陽翁主的目光,卻充滿戰兢不安,似乎唯恐她怪罪自己。
聞蟬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自然看出來郝連離石對她的好感,也許是因為當時在徐州村落中,他遇難後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是她吧。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她還生的這麼美。郝連離石便總是怕傷著她,總是怕她不喜歡他,怕她怨惱他。
但是聞蟬又不是真的單純到沒腦子。
郝連離石對她再抱有好感,他也是蠻族人啊!
自己是大楚子民,自己和郝連離石,是不可能成為什麼朋友的。
她站在表哥身邊,揪住表哥的袖子,把話語權交給李信。而看她如此表態,郝連離石心中酸楚,頓時明白聞蟬不可能像在不知道他身份時那樣,與他言笑晏晏了。李信往前走一步,擋住了郝連離石身後一道探視的目光。
那正是脫裏。
脫裏見到這個少年氣勢陡放,擋住了他的視線,隨意瞥過來一眼,不屑冷笑。這個小郎君在他眼裏和雞崽一樣弱小,自己一隻手就能捏死,根本不值得自己投放多餘目光。
李信警告,丘林脫裏卻挑釁地往前一步,操著生疏的大楚語言,問那個女郎,“喂,你是翁主?你長得挺好看嘛,不如咱們去喝喝酒?!你們長安的酒就跟水一樣沒味,我請你喝更烈的酒走?你父母是誰啊,真的是大楚人?我看你長得不像大楚人嘛……”
他這話說的可真放肆。
既然知道對方是舞陽翁主,還說出這般調.戲的話,丘林脫裏的膽子也實在是太大了。分明是不把大楚放在眼裏,不把翁主的地位放在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