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信的威壓下, 聞蟬好不容易才弄明白事情經過, 才知道這書函是丞相家大郎給她的。她對此早已習以為常, 她都沒讓李信知道幾個月前, 丞相家大郎還非要送她玉佩的事呢。吳明送幾個字怎麼啦?多正常。她要是不接受, 那位郎君必然天天找她……
聞蟬一臉不在意地把卷起的書簡交給青竹去收拾。青竹還在閨舍中幫她整理書函信件, 聞蟬已經起身, 邀請李信一起去用晚膳。
李信眉毛挑得老高,看聞蟬那漫不經心的樣子,他就知道她收這些東西收得多順手了。舞陽翁主在長安這麼多年, 追慕她的郎君,何止兩三個呢。
行在光線一半明一半暗的抄手廊中,院中小風吹拂, 吹得少年往聞蟬麵上看了好幾眼。太陽落了山, 西邊紅色晚霞鋪開半張天。小娘子在金紅色的光照下眯著眼,眼眸若含水, 唇角也噙著微微笑意。
聞蟬跟李信走在這個長廊中, 前後就聽到他們兩個錯落的腳步聲, 伴著光影, 靜謐而悠緩。
熟料小娘子嫻靜恬美的樣子刺激到了他, 李信森森然說道, “第一次從郎君手裏接過另一位愛慕你的郎君寫給你的求愛書信,你很新鮮吧?”
聞蟬小小自得,瞥他一眼。她心中想到:鄉巴佬, 嫉妒了吧?叫你見天欺負我。我本來就招人喜歡, 你不對我好一點,我才不理你呢!
她常常為自己身後一群群愛慕者煩惱又得意,但在李信麵前,這種得意感,大過了煩惱。她很容易想明白李信在吃醋,他醋得這麼酸,說明他很在乎她。聞蟬心裏有說不出的開心,但她不能表露出來。
她要是膽敢露出一點兒高興的樣子,李信肯定翻臉。
其實她早就露出來了。
聞蟬不知道她在表哥眼中破綻百出,她聽了表哥酸溜溜的話,還信誓旦旦地伸出手指頭來數,“沒有很新鮮啊。我阿兄,我大堂哥,我二堂哥,我大伯母家的三個表哥,我二伯母家的……他們都幫我送過別人的禮物呢。我很熟悉。”
李信哼笑,眼眸揚起。
女郎走在前麵,背影秀麗又娉嫋。少年欣賞半天她的影子後,他伸手將她一勾,就將她勾了回來。少年俯下眼,陽光跳躍在他眼睛裏。他眼睛裏帶著笑,他的半張臉,也籠罩在日光的陰影下。日光總是眷顧人,少年這般親昵摟她,聞蟬伸手推半天沒推開,又慌張張地去斜眼製止身後的侍女們跟過來。
聞蟬如此忙碌,當她的眼睛再轉到李信臉上時。他的睫毛幾乎刷上她的麵孔,他眼睛裏的光像星辰,像太陽,像一切發著光的東西。聞蟬被他的突然靠近給弄得心髒砰砰跳,就聽李信無情緒地說,“跟老子裝什麼啊?知知,我對你太好,讓你忘了老子是誰了?”
聞蟬嗔怨地看他。
她沒忘,他是土匪他是山賊他是混混,他是曾經一切她害怕的壞人。但他還是她表哥。雖然這個表哥身份,至今讓她心裏存疑……
李信每次收斂了眼裏的輕佻,平靜似水、麵無表情的時候,都戾氣滿滿,挺嚇人的。他沉靜的樣子,總給人一種隨時就暴起的錯覺。有人的靜,並不能帶給人安全,隻讓人惶恐。
聞蟬其實也挺怕他這個樣子的……雖然她心裏隱隱覺得李信就是紙老虎,但是紙老虎三個字,有兩個字是“老虎”啊。她這麼一個對他充滿吸引力的人,激怒他簡直太容易了。
舞陽翁主的情感經驗,時豐富時不豐富……她的半吊子水平,讓她的發揮非常的不穩定。
此時,小娘子被自己表哥摟著,臉色幾變後,裝鴕鳥道,“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李信便噙著痞痞的笑意,笑得露出了白牙,“長安像你這麼大的小娘子,其實會經常收到郎君們送的禮物吧?我很好奇,你們都把那些信啊什麼的怎麼處理?”
聞蟬找到了自己的步調,很高興地說,“表哥,你放心!我跟她們那些隨意回應人的娘子們都不一樣。”
李信望著她的笑容,就帶了幾分真意。
然後他聽到聞蟬的下一句,“不管誰送我信件,我都從來不看的。”
李信:“……”
李信被聞蟬的“無情”勾起了某個回憶,他想了一下後,再跟聞蟬橫眉豎眼:“誰的信你都不看?我在會稽時給你寫的信,你也一封都沒看?”
聞蟬:“……”
李信的唇,幾乎貼上她。他濃鬱無比的眉眼,灼熱的呼吸……少年的專注纖毫畢現,讓她看得手心出汗,讓她心裏像有羽毛輕輕劃過。聞蟬看到少年嘴角上翹,露出一抹壞笑。他意味深長道——“心肝兒親親寶貝知知?”
聞蟬:“……”臉漲紅!
猛推他!
他喊得比那時候更惡心了!雞皮疙瘩全都出來了!好丟臉!好上不了台麵!
李信哈哈大笑,笑得心情愉快眉飛色舞。他笑起來,陽光就在他身上浮動。他站在半個太陽影圈裏,肆意無比地摟住女孩兒腰在原地轉了一圈,覺得她真是個寶貝疙瘩。少年抱她到背陰的地方,親昵地蹭她微紅的臉頰,“我就知道你看了!”
黃昏餘暉照耀的長廊,樹影稀疏地映在地上,隨著風吹,如漲潮退潮般起伏。而廊中摟著心愛女孩兒的少年郎君,他的體溫滾燙似火燒,他的聲音也帶著抖音。就是聞蟬都能感覺到他緊貼著自己的開懷——那一腔即將噴薄而出的激蕩之情,讓人心顫。
正這時,青竹已經收拾完了信件,追來這邊。眼看李二郎又要欺負自家翁主,自家翁主如何努力也擺脫不了!她心中焦急,往前趕了兩步,叫道,“翁主!”
有人打斷了少年之間碰碰燃燒起來的火花,從李信手裏解救了聞蟬。在侍女過來後,聞蟬極快地在少年腳上踩了一腳。他皺眉吃痛時,她飛快往後退,躲出他的懷抱。聞蟬還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表情高聲叫道:“表哥,都說我沒摔倒了,沒事的!你走快點兒!我都餓了!”
李信扶額忍著胸腔中的一波狂烈笑意,嘴抽兩下。
知知翻臉無情的樣子,每每讓他歎為觀止。
但是李信並沒有就此給聞蟬難堪。
聞蟬則在心慌並心虛:他跟我說書函的事,但我隻是看了,並沒有收起來。表哥會因為我沒有好好把他信件收著,而罵我嗎?
一會兒便到了言堂用膳。侍女們布好了兩張案,各樣豐富食材一樣接一樣地往案上擺。聞蟬站在門口看了眼,兩張矮案挨的距離不算遠,也不算近。她別別扭扭地覺得這樣正好,回頭便一本正經地請表哥與她一起用膳。
郎君與娘子分案而食,侍女們屈膝行禮後退了出去,不打擾兩人的用膳。
聞蟬安靜地低著頭切肉,她能感覺到斜後方來自旁邊的火熱目光。快有實質感的目光讓她後背出了汗,那目光分量感太沉重……聞蟬不抬頭,都知道李信肯定在用直接而赤.裸的目光打量她。
他必然坐得不那麼端正。
他禮節也肯定沒她好。
他灑然無比的態度,讓人麵紅耳赤。
但是他不動聲色地看著她,聞蟬就幾次箸子碰到木碗發出了聲音。李信噗嗤一樂,笑話她。聞蟬抬頭,瞪了他一眼。結果她一看李信那種笑容,就十分看不下去地重新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