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亮到天黑, 從小雨到大雨。洪濤般, 呼嘯而來。那無情的碾壓與摧毀, 那震天的聲勢與浩劫, 皆讓雨中親吻的兩個少年發抖。
聞蟬靠在牆上。
李信用兩手捧托著她的頰腮, 指腹摩挲她嫩滑的肌膚, 唇用力地親吻著她。不知是因為好久沒有親吻, 還是因為情緒激蕩的緣故,兩人的牙齒好幾次咬到對方。滿嘴的鮮血,滿嘴的狂熱。
李信的眼皮低垂, 漆黑的眼睛盯著聞蟬。聞蟬被他提壓著,抬起臉,看到他麵上的水順著睫毛, 無聲地滴落下來。
那到底是雨水呢, 還是淚水呢?
聞蟬惘然地想:雨水吧?我表哥不會哭的。他有一顆萬物無法摧殘的鐵石心,他不會被這麼點兒事打倒。
但是他沒有流淚的話, 為什麼他的眼睛發紅呢?
聞蟬的全身每一個地方, 那絲絲涼意, 從心髒的地方往四周骨骸蔓延。她哆哆嗦嗦的, 伸出手來, 揪住少年的衣袖。她再伸出手臂來, 去擁抱他。女孩兒擁抱著少年火熱的身體,少年還沒有長成男人,他才比她大一歲, 可是他已經能為她做很多事了。
表哥沒有男人那樣的體魄與強悍, 可是聞蟬擁抱著表哥,就覺得無比安心。
李信為她撐起一片天,她感動無比,難過無比,悲涼無比。
就像這無止無境的雨一般,不知道它什麼時候可以停,什麼時候能夠走到盡頭。
雨聲如海浪。好像在他們四周,全是鋪天蓋地的水。聽到那雨聲嘩啦啦地灌下來,想那無法兩全的世事。兩個少年被堵在期間,進退維穀。
進退維穀,滿心慌亂,然而這個親吻,卻又讓彼此慢慢地平靜下來。
李信的親吻永遠是這種風格,狂烈似火,摧枯拉朽。他每每把一腔火熱的愛心借親吻來傳遞給她,聞蟬每每迎麵他濃烈的感情,被他澆洗得無地可躲。他太強勢,把她壓製得沒有退路。他的吻是海上暴風雨,是平地電光閃,聞蟬隻是海上的一艘船,電鳴下的一盞燈。
她無比的微小。
然他眷戀她。
他無比地眷戀她。
李信茫茫然地想:無論我做什麼事,我都是喜愛你的。知知,你知道不知道呢?
聞蟬根本不知道今天的事情可以可怕到什麼程度。她根本不知道一旦脫裏爆出她的身世來,她就再不是現在高高在上的翁主了。非但不是翁主,也許連貴女都不好做了。那私生女什麼的,也許是李信胡猜的,也許是他猜錯了吧。然而就算他沒有八九成的肯定,就算他當時隻有一成的懷疑,李信也不能讓脫裏的陰謀得逞。
要讓一個陰謀胎死腹中,最妥當的辦法,永遠是殺了那個人。
李信是一定要殺了丘林脫裏的。
當時丘林脫裏逼著他,時間緊迫,他連找到人都那麼難,他到哪裏去找時間,謀劃殺一個蠻族人呢?況且夜長夢多,李信不能安心。他怎麼知道因為自己一個遲疑,多拖了片刻時間,脫裏是不是已經把聞蟬推入地域了呢?
包藏禍心的核心人物是丘林脫裏。
程漪不可能知道這件事。所以李信沒必要殺她。他隻要她再想算計知知時,想想今天這一幕。她想毀他保護的人,他就毀掉她關心的人。一樣的道理,程五娘子那個看他如看惡鬼的眼神,已經說明了她見到他時的驚怕。
再有一個也許知道聞蟬身世的蠻族人,就是丘林脫裏身邊跟著的那個隨從。李信不知道他叫乃顏,但是他知道丘林脫裏很小心,這件事由乃顏查出來,那麼知道的人應該也隻有這麼些。李信從芙蓉園出來時,也想去殺掉乃顏,解決後患。但走了一半的路,他又折了回來。
乃顏不能死。
乃顏死了,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可笑結果了。
也許蠻族人本來沒懷疑聞蟬的身世,都因為丘林脫裏和乃顏相繼死了,而去懷疑他們兩人是不是觸碰了什麼關於舞陽翁主的秘密。
況且乃顏隻是丘林脫裏的隨從,他沒有那種去揭發聞蟬的心。李信受了傷,萬一沒有殺成乃顏,反而讓乃顏逃脫。那反而會激起乃顏的懷疑來。
李信想來想去,反反複複地心裏排查。他在極短的時間內衡量來判斷去,其他人可以事後解決,乃顏都可以事後試探……隻有丘林脫裏必須死。
丘林脫裏必須死。
李信不是非殺脫裏不可,而是“夜長夢多”這四個字,讓他一點險都不敢冒。世事變遷,他李信最知道老天喜歡開玩笑的風格。他不在意其他的,但在他最喜愛聞蟬的時刻,在他最衝動的少年時期,在他血性最烈的時候,他為聞蟬做的,就是殺了脫裏。
讓秘密永遠沒有說出來的可能,讓所有人都以為他是一時衝動的保護欲吧。
李信混混出身,他能遇到聞蟬,已經燒了高香。他做山賊的時候,就巴巴地捧著她,不敢動她一下。他對她做過最混蛋的事,也就是劫了她。然那最開始也不是他的主意,他隻是見色起意,舍不得放走她而已。
他們這種出身差的人,最知道明珠皓月般人物的光華與驕傲。
那些人不把他放在眼裏,他們關注的,隻是跟他們平行的人而已。李信一個小混混,在貴人眼中,說打殺,眼睛都不眨。他不會對他們造成什麼影響。聞蟬卻不一樣了。
她一日為舞陽翁主,一生便不應該跌下雲端。
身世一旦存疑,李信自然待她如初,可是其他人就說不定了。
就連曲周侯與長公主……李信不知道他們夫妻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他隻是不想給人留下那種可能性而已。
李信想好了。
他殺了丘林脫裏,又得罪了程家,長安是萬萬不能待了,會稽也不能回去了。他給李家惹了這麼大的麻煩,李懷安本來與他就隻是交易的關係。他非但沒有陪在聞蓉身邊,還在長安闖了禍,李郡守是性情涼薄的人,不會為他兜罪的。李家不會再認他,不會再等他回去了。
他本來就是個混混,即使殺了人,李家及時擺脫與他的關係,明哲保身,也不會在其中受到什麼折損。就說他假扮李二郎之類的話……可能除了聞蓉會很難過,其他人都不會在意。
然後他再去四處闖蕩吧。他重新變成了小混混,卻也不想一輩子就當個山大王。
他就想為了能見到聞蟬,能跟聞蟬走在一起。他也不想造反,可是他不那樣的話,他一輩子,都走不向她了……
李信紅了眼,顫抖著,用他所有的心來親這個女孩兒。他疼愛她無比,喜愛她無比。可是他要給她更好的,他不能連累她。他還想娶她,現在卻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去了……他還沒有離開她,卻已經開始想念她。
李信喘著氣,狠狠地加深這個吻。少年把他的一腔恨意,全都加注到這個吻中。他原先捧著女孩兒的麵容忘情親吻,漸漸卻無法滿足這般的淺嚐輒止。他抱起她,提著她的腰,整個人都埋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