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遊 9.0.1103(1 / 3)

南方海寇之患由來已久, 大楚現在最大的異族敵患乃是蠻族。朝中有人主和有人主戰, 不一而說。當雷澤因海寇之亂向朝廷求助時, 三公商量後, 覺得海寇這種小患從來就沒停過, 不值一提。雷澤以前可以撐, 現在當然也能撐, 他們隻隨隨便便打發臨近的郡國去援助。朝廷都沒有料到會稽真會派兵相助,然想到如果雷澤淪陷,會稽也不遠了, 大家便釋然了。

長安眾臣現在討論的最新問題乃是今年黃河的洪澇之患。

朝中大臣們哀聲怨氣,直覺大楚國運不好,北方蠻族騷擾不斷南方小禍不停, 還時不時來個地龍醒山河崩, 再搭配個雪災洪澇……算下來,幾乎沒有一年是平平安安的!私下中, 有人說這是天君降罪, 皇帝昏庸無功, 惹怒上天, 該上罪己詔, 好好治理國家。

然這些話, 大家也隻敢私下說一說。

好在近日上朝,洪澇之患終得到緩解。蓋因江家向朝廷申請後,自願出錢, 在城南到城北的河道上修大橋, 雇傭了不知道多少因水患而失去家園的貧苦百姓來做工。勞苦人民沒有了房子錢財,然有江家的財力支持,他們仍可以用自己的勞動為家人換來少許遮風擋雨之所。

再有不止江家修橋,長安許多世家也插一腳,來建個閣樓修個園子什麼的,需要大批民眾。

如此獨特的賑災方式,讓人耳目一新,都紛紛打聽江三郎這個人——

“江家?唔,現在搬去嶺南的那個江家?怎麼突然跑長安來修橋了?”

“他家三郎做的好事嘛。江三郎自己要出錢修橋,還走訪了好幾家舊交,說服那幾家蓋個園子修個路什麼的。江家三郎說得天花亂墜,簡直把這事說成萬世之功了。他還要弄什麼功德榜寫上名字什麼的……史記千秋,世家當然心動了。”

幾位官員下朝,邊走邊討論著最近的大事,形色輕鬆無比。大楚的官吏被世家高層壟斷,即使門第沒那麼高的,背後也肯定站著一兩個大家族扶持。說起江三郎之功,他們都能說上一段。很難說這些朝臣們,哪家家裏就參與了這種可以留名青史的賑災活動。

江三郎背靠世家家大業大不缺錢的關係網,沒花朝廷一分錢,給朝廷解決了這麼大的好事,誰不誇他兩句呢?

尤其是聽說此人有此大才,太子與定王身邊的謀士都勸主公籠絡這位人物。然江三郎剛從蠻族回來,聽說他為蠻族的文化做出了不少貢獻,還教會了那邊人耕田,太子頓時沒興趣了。他將蠻族人視作仇人,江三郎所為,讓他心中鄙夷,覺得羞恥。太子評價此人“巧言令色”,在請了江三郎兩次沒請動後,就不屑地再不肯出麵了,徒留謀士們幹著急。

朝中那些紛爭,江三郎好像壓根不在意似的。他忙著修橋的事,整日又待在江家舊宅寫書簡,對外界的口舌並不費心去打聽。

某日黃昏,江家迎來了一位貴客。江家留下的仆從們,這些天已經習慣三郎時不時被長安的人前來拜訪。他們看到馬車停在巷口時,也並不放在心中。三郎已經說過留下帖子,重要的他親自回,不重要的當沒看見好了。

然這日天邊餘暉紅霞千裏,著黑袍、將臉都擋在風帽裏的客人,卻實在古怪得很。這位客人遠遠從巷口馬車上下來,連仆從都不帶。客人到門口時,從袖中遞出一枚玉佩,聲音刻意壓低,“我尋三郎,有事相談。”

仆人一看玉佩,立即認出這是江家舊物。他盯著藏在黑袍中的客人看半天也沒看出什麼來,隻能臉色微變地進去通報。過一會兒,這位客人便被領進了江三郎的書房中。

江照白於書房中翻閱古籍,見到玉佩後垂目細想片刻,才讓仆從去領人。黑袍客人到了門前,藏在袍中的一雙眼,心不在焉地打量過遍地書籍。客人忽然間掀開擋著頭顱的風帽,將麵容露了出來。

帶人前來的仆從不留意瞥了一眼後,心中大駭,忙又低下了頭——這位女郎麵容甚美,如光映入昏室,又有淩厲之意。

然他驚訝的並不是女郎的貌美,而是作為江家老宅留下來看守門戶的仆人,他認得這位女郎——昔日的程家五娘子,如今的定王妃。這還不算,這位程娘子,還曾與自家三郎差點兒就談婚論嫁了。

這麼個人物,偷偷摸摸來他們家拜訪江三郎……仆從關上門退下。

程漪神色冷淡地看著跪坐於書案後的青年郎君。他穿著寬鬆無比的白袍,眉目清潤又透著疏離,周身若有泠泠白光。這麼位郎君,姿勢端正地坐於書案後看著她,黑眸帶著探索之意。他神色稱不上友好,但他的容貌氣質,如玉生輝。

程漪麵無表情地掀袍,在江三郎詫異的目光下,跪了下去。

江照白身子前傾,似有起身相扶之意。然他隻是有那麼個動作,很快就被自己的冷靜所打斷。他仍然坐著,淡淡看著她,問,“王妃跪我做什麼?快快起身,莫讓人看到,誤會我如何羞辱王妃。”

程漪依然麵無表情:“我前來向你賠罪,求你不要計較我曾經屢次對你的羞辱。並請你相助我夫君,站到我夫君這一邊。”

她的夫君,自然是定王了。

江照白眸子微閃,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程漪抬頭,與他對望。她曾經看他的眼神複雜無比,又總是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意繾綣,不甘不願。她憤恨他對自己的不在意,又去計較他數次對自己的寬容是否有念舊情之意。

然而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

她和江三郎之間的糾纏,也許唯一讓她於苦澀中帶有慰意的,乃是與他有過情感的女郎,至今隻有她一個。

而她現在又有求與他。

程漪說:“我夫君需要你的大才,你也需要我夫君在長安所能提供的助力。我知曉你有大誌,心懷天下蒼生,我夫君也是這樣的人物。他三顧於你,你卻不見。我想是因為我的緣故……”她抬目冷冷地看著他,“郎君不必顧忌於我,我不會成為你的幹擾。”

江照白聽她口中說到“郎君”時,口齒清楚無比。他微有恍神,看到她冷冷淡淡的樣子。半晌,他說,“定王與太子相爭……我不欲介入此事。你請我為定王做事,請錯人了。”

“我夫君沒有請錯人。長安世家子弟皆在自保,江山破敗,無人在意。國起國滅,然唯世家不倒。一個大楚沒有了,世家們還能扶持千百個大楚出來。他們並不把國家放在心上,我夫君日日焦慮,然並無太多的辦法……你是我夫君見到的唯一和其他世家子弟都不一樣的大才之人。他想請你出山,自然隻會讓你做你想做的事。若不是為了大楚,我夫君又怎麼會去和太子爭什麼皇位?我夫君性情寬厚,心憂天下,即便身後諸人唾罵他以私奪公,他也不會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