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將快速與李信站到了一隊,兩個郎君一左一右,均是對著阿斯蘭。
阿斯蘭眸中寒冰漸起,看看左右兩個,權衡利弊。李信很難纏,那個小將看起來不怎麼樣。但是阿斯蘭和李信就像是一個天秤的兩邊,你來我往,你高我低。原本勝負不分,但誰那裏多一個人,勝負就差不多了。
阿斯蘭啐一口唾沫,心知自己今晚是討不得好了。
他也不生氣,他一個人單打獨鬥這麼多年,有什麼是他沒遇到過的?
他隻是深深看著李信,哈哈哈露出大笑。他已有了退意,卻大聲笑著誇李信,“小兄弟,咱們不打不相識,這話說的不錯。我記住你了!我縱橫草原這麼多年,難得碰到你這麼有趣的對手。”反應快、思緒敏;之前不知道他是誰,能在很快的時間內,遛個彎的功夫而已,就立刻猜出來了。不光腦子好,還能打。不光能打,小郎君還非常的年輕。這麼大年紀的小郎君,在阿斯蘭眼中就跟小孩子一樣。
阿斯蘭多少年沒被這種小孩子壓著打了?
這樣的人,假以時日,必將成長為可怕的怪獸啊!
旁的蠻族人在此,必然會生殺心,想在少年郎君還沒有足夠強大的時候,殺了這個後患。阿斯蘭卻不一樣,他性格怪異,他仇視所有人。但反而是越強悍、越不服輸、越有能力的人,他越佩服,越不會殺。對乃顏如是,他一個大都尉,會親自下場去救乃顏;對李信也如是,他並不會在李信沒有成長為龐然大物之前就下殺手。
“我叫阿斯蘭,蠻族左大都尉阿斯蘭。不知道小兄弟你叫什麼?”
李信答:“李信。”
阿斯蘭笑,點頭表示記住了這個名字。李信和小將再次往前追,看阿斯蘭手一抬,袖中突然有尖銳物推送而出。兩人當空跳起去躲,待回過神,阿斯蘭已經大笑著揚長而去,在黑夜中看不到影子了。
李信神色肅然,在房門口,看到四麵八方提著燈籠往這邊跑來的將士們。這邊動靜這麼大,吸引將士並不奇怪。
“阿信……”李信凝目思量中,身後小將聲音發抖著喊他。大批湧過來的將士,對這個小將好像沒有意義一般。從一開始,小將眼中看到的那個人,就是李信,隻有一個李信。
李信回過頭。
他站在門口,他也絲毫不懼那些將士。他完全有能力在對方接近時走掉,把爛攤子丟到阿斯蘭頭上。他站在月光中,回頭看房中一盞燈燭下的小將士。他回頭的刹那,身形挺拔,青眉掠眼。少年郎君一貫這樣,眉眼中神情漫不經心,於那漫不經心中,認真之色藏得很深,卻直擊人心。
笑容幾分壞,眼神幾分懶,卻站得那麼直,行事也那般果敢。
從不猶豫,從不悔恨,從不後退。
他走向一條旁人望塵莫及的路,從懸崖底一路往山頂攀爬。那最高處的風光獨好,隻配他一人享有。當他站在前方時,本身卻就像是一座旁人難以翻越的大山,任何挫折也不能擊倒他。他還像是王者一般,睥睨世人,冷然無畏。
小將熱淚盈眶。
哆哆嗦嗦地卸下了頭盔,一張髒兮兮的臉上,他眼睛無比的紅,聲音幾度哽咽,“阿信!你不認識我了嗎?”
李信看著他。
李信微微露出笑,說,“阿南。”
往事再次浮現,將他們帶回過去。那年阿南仍然跟著李信東奔西跑,李信讓兄弟們去徐州避難,阿南也因為信任他而沒有離開。阿南多次提醒他李江的怪異,阿南在巷口誤殺李江。阿南被官府追殺,李信又在清晨的風中奔跑前來救阿南。
“阿信!阿信!”
少年們跑在風中追逐李信。
“阿信!阿信!”
少時的他們無比信賴李信。
“阿信!阿信!”
覺得無論什麼時候,李信都不會拋棄他們。
即使殺了人,即使被官府通緝。李信仍然會跳出來拉他們一把。心甘情願地追隨他,又恨自己能力不足以追隨他。
遠走他鄉啊……背井離鄉啊……
阿南跑過去,緊緊抱住李信。
李信微笑。
他經常被人背叛,經常幫助別人,卻被人在後麵反插一刀。他也殺了羅木了,也不再是事事聽從李家的二郎了。但他再次見到阿南,當第一麵,阿南絲毫不知道他與阿斯蘭的過節,李信都想阿南未必還認得他,或者願意認他……阿南卻還是毫不猶豫地站到了他這邊。
原來他被人不停地背叛,同時也被人不停地信服。
李信拍了拍阿南的肩,“我先走了。這邊你應付一下,咱們兄弟既然見了麵,日後的機會還有很多。”
阿南眼眶通紅,看著他不停點頭。他哽咽地說不出話,隻能淚眼婆娑地看著李信如鷂子般消失在了濃夜中。李信回頭看他一眼,心裏好笑。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身邊的男人,總是這麼哭哭啼啼的,拉著他死活不放。
吳明是這樣,現在連阿南都成這樣了……一個大男人,這般像什麼樣子呢?
李信麵上嫌棄,心中卻也熨帖。他覺得自己並沒有完全被辜負,還有人記得他的好。並不是他每次幫人,都能幫出仇來。他堅定地走在自己的路上,他也不求人理解。但如果有人理解,那是最好的。
當月明夜時,李信與阿南坐在山丘上說話。說他們這些年的際遇,說他們是怎麼在這裏重逢的。說阿南現在屬於隴西軍,但阿南已經堅定地要退出,要跟著李信走。說李信已經娶了妻,妻子就是舞陽翁主……
少年們心神恍惚。時光一去不回,不複可追。多年之後,月華明耀,水銀瀉地。他最終還是成為了她的夫君,還是愛最開始的那個人。
阿南往後靠睡在草地間:“舞陽翁主……你還真娶到她了啊……阿信,你太厲害了。這麼多年……”
李信嗯一聲:“這麼多年,我最開始的目標,就是想娶她。我能走到今天,就是想得到她。”
阿南看他:“那你成了親,還把人家丟在長安不管?”
李信漫聲:“那有什麼。我總會去接她的,等這邊好了,就接她來我這裏。”
郎君也有些困,睡在了草地上,頭枕著手臂,臉上露出意醉神迷的慵懶笑意,“總會接她過來的。”
然而李信千算萬算,有些事他永遠算不到。他往往自以為自己能掌控一切,上天卻總喜歡跟他開玩笑,一次次摧毀他,磨煉他。他的人生總比別人要艱難十分,苦難也要多些。
之後長安發生的大事件,一件接著一件。哪怕信使日追夜趕,信息傳遞依然很慢,李信對長安發生的變故永遠後知後覺。聞蟬在大波動中並沒有如往日那般隨波逐流,而是順勢而起,離開了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