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氣氛不對勁,小兵不敢多看,忙和人將蓋著素帕的方盤放在案上,退出了屋子。等他們走後,聞蟬上前,掀開帕子,她微微顫抖的手,捧起了劍鞘上也血跡斑斑的劍。劍已經洗過了,她低著眼睛,目光一寸寸從劍上看過。她身後的兩個男人、一個女子看著她的背影,在一瞬間,都感覺到聞蟬身上爆發出的無限悲涼之意。
她的夫君被人證實已經死了……而她身為翁主,在沒有除掉程太尉前,連長安都回不去。
聞蟬低著頭,將劍深深地抱入懷中。她臉容白如玉瓷,目子清清泠泠。眼睫濃密,擋住了聞蟬眼中的所有神情。她依然沉浸於自己的世界中,如李信素日評價她,說她不為外人所心動……而李信又從來不是外人。
她的滿腔悲愴之意,夜夜泣血之哀,又與何人說呢?
過了不到片刻時光,聞蟬重新抬起頭,眼中神情與方才並無多少變化。她繼續方才的話題:“阿父,相信我,我真的能夠拖延時間。”
阿斯蘭有些不敢看聞蟬這種清亮的眼神,他含糊地嗯了一聲,不知道該怎麼辦。
江三郎開口道:“不必太過擔心。你隻要能拖一刻鍾的時間就行了,我會盡量趕回來。”
他們都沒有說太多的話,因為他們覺得這個時間並不合適。有幾個女郎,在證實夫君的死訊後,還能冷靜地繼續跟他們討論之前的話題呢?聞蟬眼中無悲意,平靜地和他們說話……他們卻都承受不住這個女郎眼中的溫度。
匆匆結束對話,下去安排要事。
他們看著聞蟬抱劍離開了屋子,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麼辦。
接下來幾日時光,阿斯蘭與江三郎再次確認此行不會出任何問題,聞蟬不會有事。阿斯蘭還軟硬兼施,想讓江三郎和蠻族把成親日子推往過年以後。他還抱有勸說聞蟬的希望,江三郎卻覺得夜長夢多,計劃時期越長,暴露的可能性越大。江三郎不想冒險,阿斯蘭不肯死心。
等江三郎也有鬆口的意思後,阿斯蘭心情舒暢,想去找女兒邀功。他去找聞蟬,連風陵公主那裏都逛了一遍,才得知聞蟬與乃顏等幾個護衛出城去了雪山。聞蟬連侍女們都沒帶,就領著幾個護衛……阿斯蘭大驚失色,擔心女兒碰到蠻族人,忙快馬加鞭出城趕往雪山,去找聞蟬。
夕陽融金,暈黃光芒撒向白皚皚的山峰。塵土揚起,日光勾勒出女郎窈窕的背影。
山間一片斜向上的土地上,有一排排小土丘。土丘上隨便擱一塊木牌,劃兩道,就是死去士兵的墓碑了。程太尉要人殺掉墨盒的人,前來行事的將領事後,並沒有阻止手下人給這些死去的士兵們立墓。隻是因為識字的人基本沒有,墓上不知道寫什麼,便一塊塊地留著無字碑。在一個個無字碑中,有方碑刻了幾個字,是那日將軍親自為李二郎寫的。
那將軍不敢評價太多,隻說李二郎不應該死後連塊墓都沒有。
深棕長毛大馬在山頭揚蹄長嘶,眾人扭頭去看,看到阿斯蘭下馬躍來。乃顏向阿斯蘭打招呼,阿斯蘭的目光穿越金燦燦的夕陽餘暉,落在立於墓前的年輕女郎身上。聞蟬久久望著墓碑,連阿斯蘭到來,也沒讓她的目光從上麵離開。
阿斯蘭對這樣的情況有些窘迫。他歎口氣,想到昔日妻子過世時,自己也是一般情況。聞蟬是他的女兒,他能從昔日苦頓中走出來,想來聞蟬也一樣。隻是跨出去那一步,阿斯蘭用了將近二十年的時光。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兒該怎麼辦……
阿斯蘭在身邊轉了兩圈,想說點讓聞蟬開心的事:“小蟬啊,馬上過年了,你不給你長安的父母去信嗎?”
聞蟬沒說話。
阿斯蘭忍著對那對夫妻的惡心,昧著良心給那兩人說好話,企圖勾起聞蟬美好的記憶來。他充滿嫉妒道:“你那兩個父母,對你好得不得了啊。聽說你不回京,人留在墨盒。他們還在那個太尉的眼皮下給你捎過冬的衣物,真了不起。東西都送來了,堆在院子裏呢!”
阿斯蘭不肯認輸:“為父雖然沒他們兩個有錢,可是也不差啊!為父也給你準備了元日禮物……”
“小蟬,不要傷心了!就算阿信還活著,他肯定也不希望你這樣子啊……”
聞蟬輕聲:“關心我的人好多……”
阿斯蘭心喜於她的開口,忙應道:“是是是!你多惹人愛呀!”
“墨盒發生了這樣的事,我心情悲戚,你們都記掛著我,想方設法要我走出陰影,不要總想當日的事……阿父,我在這裏站了一下午。這裏的碑這麼多,我沒讓人引路,我一個個去找他的墓。找到後,我又在這裏一直站著……我開始想……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