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蟬,你想什麼?”
“我想關心我的人這麼多,怕我難過的人這麼多。可是我表哥呢?他孤零零的,一個人長埋在這裏,他該多寂寞。”
阿斯蘭無話可說:“……”
他心裏眼裏隻有聞蟬,李信隻是聞蟬的附帶品。他頂多對李信的命運感慨,然而他又怎麼可能如掛念聞蟬一樣,去掛念李信?李信死了,阿斯蘭隻希望聞蟬不要沉浸於悲傷中。阿斯蘭心裏覺得世上沒有一個郎君配得上聞蟬,一個李信走了,還有千萬個李信……當然他又不是傻子,這樣的話隻會在心裏想一想,並不會說出來。
聞蟬看著墓碑出神:“我記得他那天的樣子,記得他看我的眼神。我還留著他還給我的玉佩……阿父你聽過一句詩麼,還君明珠雙淚垂。這些天我總在想,還君明珠雙淚垂……他當時,該多難過。”
聞蟬紅了眼睛:“他為那些人死了,他殺到最後一刻,他去守衛墨盒……現在江三郎要重整墨盒,想要複仇的人那麼多。我夫君卻已經成為其中最不重要的那一個環節了……我夫君不過成為了一個誘因,一個爆發點。然後再沒有了……我想,他做這麼多,是為了什麼?千萬年後,誰還記得他?”
“萬千人注定忘記他,墨盒也不會記得他。他是為了誰,才讓自己變成這個樣子?”
人已逝,人已忘,人為誰?!
“小蟬……”
聞蟬眼中潮濕,水光在她眼中流動。她忍著泣意,烏黑的眼睛發紅,藏著無數悲哀,還有無數眷戀。金色陽光下,聞蟬長身玉立。她在心中審度李信的一生,她在心裏想他的抱負,想他的愛意,想他肆無忌憚的笑容。
她開始恨!
開始絕望!
絕望將她籠罩,她想他多麼孤獨!
聞蟬盯著墓碑,天上有蒼鷹飛過,緩緩拍翅落下。聞蟬側過臉,不再去看那落在墓碑上的迷茫大鷹。她心碎至此,已經沒有再多的話想說。在阿斯蘭不知所措的目光中,聞蟬輕輕笑了一下。笑中帶淚,有說不盡的淒涼——“沒關係,我記得他。”
她在這一刹那,做了一個決定。
也許辜負了那些愛她的人,但她不想辜負李信。
聞蟬心中失望成絕望,國仇家恨她擔於肩上,卻始終不曾真正放在心頭。她為他去實現他想做的事,可她也有自己的一腔愛意。她從十四歲到十八歲,她期望著李信,等待著李信。在漫長的時光中,她等得多麼焦躁,她試探地邁出第一步,向他走過去。
現在,她要再往前走一步了……
聞蟬轉身離開雪山,沒有對當日奇怪的言語再說什麼。阿斯蘭後來想過她那日言行古怪,試探了好幾次,什麼也沒有試探出來。聞蟬那日下午的短暫淒然,像阿斯蘭的一個幻覺一樣。她恢複成了平日柔弱卻堅定的小娘子形象,阿斯蘭也看不出什麼來。
時間依然沒有拖到過年時候。
冬雪之時,蠻族王庭派王子郝連離石來了墨盒迎親。
當晚大雪,聞蟬再次穿上了玄紅相間的婚服,沉默地聽著江三郎的囑咐。她再一次摸到莊重的婚服,心中卻無一點喜意。聞蟬安靜地坐在室內,這個婚禮是屬於旁人的,她隻不過走一個流程而已。
郝連離石遵循大楚人成親的儀式前來迎接新嫁娘。郝連離石高大又英俊,做新婚郎君,並不算辱沒大楚的和親公主。郝連離石原本當和親是個任務,他想不到會碰到聞蟬!
珠簾響撞,眾女退下。當郝連離石走進新房,看到聞蟬的麵孔時,先是驚愕,然後露出欣喜期盼之意。他去握聞蟬的手時,自己的手開始出汗。
男人哆哆嗦嗦:“小小小……”他想喊一聲“小蟬”,聞蟬麵容卻是冷漠無比。郝連離石小心翼翼地扶她起來,他心中不解的事情太多,這個時候,卻不想思量。
遇到這個女郎,他心中何等驚喜!
這邊紅紗罩屋,同一時刻,墨盒城下,飛雪漫天中,李信帶著兵馬,抵達了城門口。一排排墨黑戰袍軍隊,裝備精良,跋涉千萬裏,到達此城。戰士們隨主將一起抬頭,看雪花颯颯飄飛,萬裏雲低如鉛。
李信抬起眼皮,無甚表情地看眼城門。郎君眸中神色陰鷙,果決揮手,勢比天高,振聾發聵:“兒郎們,聽我號令——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