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外夜雨涼涼, 上方小窗漏出一絲幽藍色光線。郝連離石身上的枷鎖已經卸了, 李信盤腿坐於他對麵。兩人中間擺著一沙盤, 沙盤上插著雙方旗幟。兩人專心致誌地盯著沙盤, 模擬還原著戰場。沉默中時間緩慢向後推移, 郝連離石暗暗心驚, 在李信沉思時, 不禁抬頭看了李信一眼。
並非李信所模擬的戰爭手段太過高超,而是太過中庸。想要達到中庸的地步,要求此人的戰事嗅覺何等高敏。
李信就是這種人, 並且他的才華,想掩飾也掩飾不住。而在這種威懾對方的時期,李信更是壓根不掩飾。郝連離石盯著李信陰影中的臉孔看, 他在這張臉上尋找少年時李信毛躁激進的風格。然而已經沒有了, 十五歲的李信身上有的缺點,在這麼多年的磨礪中, 早已被他自己改掉了。當李信坐在郝連離石對麵, 他多麼像一個強大的王者, 宣告著自己的主權。
時隔多年, 李信已經成長為可以和郝連離石這位王子談判的大人物了。
誰又能想到這個郎君昔日在徐州, 過得那般潦倒?追一個小娘子追得十八般武藝全都用上了, 也沒讓人高看一等……
李信將一枚旗幟往一高處山丘上一插,劍鋒般的長眉抬起來,其下幽黑冷冽的眼睛, 對上青年人走神的眼睛。李信說:“我派兵跟你回蠻族, 助你與你的兄弟們去奪權,扶你登上王位。等你登上王位,你要保證蠻族十五年不犯我國境遇。十五年後,我們重新定製規則。”
李信算過了。
大楚命數將盡,從分崩離析到重振江河,起碼需要五年時間。五年時間收整舊山河,還要五年時間休養生息,養民練兵,如此才敢和蠻族有一拚之力。那就幹脆往上再加五年,好給自己一點餘地。
郝連離石看著李信,不自覺地問:“我國和大楚如何,關你什麼事?大楚不是已經不信你了麼,你光管你的墨盒不就行了麼?你管大楚以後幹什麼?”
他想到諸如黎民百姓受苦、李信不忍心,李信心懷大義、就算自己受委屈、也要為大楚將來做打算……他林林總總想到很多聞蟬曾經對李信的描述。他心中對郎君警惕,警惕又欣賞,讓他不禁想知道李信在想什麼。李信是否真的不忍百姓顛沛……
李信已經不是郝連離石認識的那個少年郎君了,他少時就對人不夠信任,現在更是三緘其口了。
李信冷冰冰地把話砸下去:“關你屁事?”
郝連離石:“……”
他也沉了臉。他見識到了李信的手段,自然也要為蠻族著想。他不知道李信打算怎麼樣,但他覺得以李信的手段,大楚未來能做主的人,未必沒有李信一個位置。如果李信掌控著這個大國的命運,與蠻族開戰……郝連離石根本不想給李信那麼長時間去準備一場戰爭。
李信打的好算盤。現在大楚亂了,李信要去分一杯羹。李信放郝連離石回王庭去爭王位,蠻族也要跟著亂。等安定下來,李信就有空對付北方的蠻族了。郝連離石信任少年時的李信,現在的李信,他卻一點也不信任對方的承諾。
郝連離石說:“十五年太久,我隻給你五年時間。”
李信沒有生氣,隻無表情地看著對麵青年。郝連離石看到他眉目一揚,是要說話的意思。李信已經張口了,耳朵卻動了動,聽到了甬道裏細碎的腳步聲。郝連離石以為李信會暴怒,畢竟李信來跟人談判,沒有人經過他的允許,竟然來這裏,任何位高權重的人都不能忍受。誰知李信非但沒生氣,還起了身,眉目間的神情,從嚴冬瞬間過渡到了初春。
李信開牢門出去,迎上去從甬道口轉來的年輕女郎。他聲音溫柔又歡喜:“知知,你怎麼來了?”
李信擋著視線,郝連離石隻看到一個粉色的裙影。女郎身形婀娜窈窕,李信站在拐彎處,高瘦的身子完全把女郎罩入了懷中。郝連離石看到李信去摟那女郎的肩膀,再聽到女郎清清如玉的說話聲音,仿若冰石淬骨,他一下子認出了來人是聞蟬。
小蟬……
郝連離石臉色微慘白,低下了眼睛。他再次想到昔日的聞蟬,與那日跳下角樓的聞蟬……他手蓋住了眼睛,不忍去看。
聞蟬從青竹手裏接過食盒,遞給李信:“這麼晚了,你還不回來。我怕誤了你吃藥的時間,就給你送過來了。”
李信臉微僵:“又喝藥?”
聞蟬笑著安慰他:“還有膳食。我親自做的,夫君你嚐嚐吧。”
李信難看的臉色稍霽。左右牢獄中光線不好,黑乎乎的,聞蟬身後又隻跟著青竹等女。李信攬過聞蟬的腰,先在她脖頸處嗅了一口,又咬了一口女郎甜潤的唇脂。他品了半天,提意見道:“我不喜歡這個味道,下次換個。”
聞蟬裙裾下的腳伸出,小幅度地踹了他一腳。聞蟬故意說:“您喜歡吃唇脂啊?我這裏有好多的,回去我讓青竹過來送給夫君您。可別委屈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