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烏黑分明的眼睛靈石一樣清潤,像是被水洗過一般又濃又亮。她睜大眼睛裝模作樣,李信低著頭悶笑,默認了聞蟬對他的戲弄。
夫妻二人玩鬧半天,李信接過了食盒,見聞蟬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他疑惑看她一眼,心想難道她還要盯著自己吃完藥才肯走?聞蟬收到李信那個目光後,踟躕了一會兒,踮腳探過他的肩,去看李信身後牢房中的青年。聞蟬支支吾吾道:“夫君,你什麼時候能審完人啊?這麼晚了,你什麼時候回家?我跟你一起回去好麼?”
李信怔了一瞬,想起來聞蟬有點怕黑。估計她不好意思跟人說,一路上有這麼多人跟隨,聞蟬卻要一個人坐馬車。李信想真是委屈她了……
他笑著給自己的妻子拍去她肩上落了的雨滴,噙笑道:“那你去外堂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就能結束,跟你一起回家去了。”
聞蟬高興地應了一聲,轉過身。李信看著她的背影,心尖癢癢,多想把她抓過來親一口。他多喜歡聞蟬簡單的樣子,他最喜歡聞蟬在自己跟前,無憂無慮隻顧著吃吃喝喝玩玩的樣子。他下定決心,聞蟬丟掉的東西,他非要給她重新養回來不可。他李信從不認輸,從不覺得自己會輸這麼慘。
聞蟬等人走後,李信站在原地品一會兒,才重新回身麵對郝連離石。
李信坐下,還要再跟對方扯皮。郝連離石已經先於他開了口:“十年吧。我們都知道對方的底線在哪裏,也別扯了。我給你時間,你也別讓我太為難。”
李信盯著他不語。
郝連離石笑,抬起頭:“你以為我是為了你?我是為了小蟬。”
郝連離石緊盯著李信的眼睛,然他並沒有從對方眼睛中看到懷疑或暴戾的神色。郝連離石挫敗地承認,李信太過自信,他無比地相信自己,也信任聞蟬。即使郝連離石話裏有挑撥李信和聞蟬感情的意思,李信也沒有生氣,而是冷靜地思考著。
這讓郝連離石再次看到歲月帶給李信的改變……若少年時的李信聽人這般說,第一反應,應該是大打出手吧?
郝連離石淡去了那些心思,也覺得意興闌珊。他淡淡道:“我欠小蟬一條命。救命之恩,湧泉相報。我沒辦法用別的方式回報小蟬,就用這種方式償還她吧。我的一條命,還是值十年的。以後,我就再不欠你們夫妻二人任何東西了。李二郎,希望我們不要再見麵了。”
再見麵,那不是李信死,就是郝連離石死。不然這兩個強者,根本不可能再有見麵的機會。某方麵說,這也算是郝連離石對李信的美好祝福了。
李信臉上有了笑意,向對方拱手。
他顧念著聞蟬,郝連離石也沒有多談的意思,兩人便尋思著改日再商議細節。李信離開牢獄,去尋等在外堂的聞蟬一起回家。同時,他心中充滿陰鷙地想到:要跟郝連離石製定細節,還得用上江照白。聞蟬的解釋,沒有讓李信對江照白的猜忌減少。他甚至覺得聞蟬能偷聽到他們說話,都是江照白故意為之……
江三郎這個人,辣手狠心兼而有之,必須用。如何用,李信卻要再想一想了……
江照白此人,實在讓人太為難了。
同樣想著這個人的,還有長安。長安夜涼,程漪正站在江家府邸門口。她在飄飛如織的墨黑色細雨中,看到府門口掛著搖晃的紅色燈籠。她茫茫然地仰著頭,盯著府門前的燈籠看。她隻是為了引開自己父親追自己的人,她並不是故意來這裏。
程漪出宮時就想過,陛下現在隻信寧王,想把玉璽交給寧王。然在自己父親動兵時,寧王必然被事情耽誤,很大可能不在王府。離程漪出宮方向最近的,就是丞相府了。為了辦公方便,出了未央宮,不用走多遠,就是丞相府邸。丞相已經失勢,丞相家大郎卻任期門郎,和寧王走得很近。程漪認得吳明,就將玉璽交給了對方。心思一寬鬆,她之後的時間,就是用來麻痹自己父親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恍恍惚惚的,會來到江家……
她抬頭看著江家府門前掛著朱紅色燈籠,想到這又是新的一年來了。她忽然間想到少年時,她與江照白在府門前,看到江家仆從點燈籠。她那時跟江三郎吵了嘴,看什麼都不喜歡,便高談闊論,把江家的燈籠說了一通,批判得一無是處。她回頭,看到江照白立在她身後笑。
他眉目疏朗,笑容很淡,映著燈籠紅光,程漪想到“火樹銀花”這樣不合時宜的詞。
她心口砰砰跳,頓時不怪燈籠了。想燈籠有萬般不是,光是照著江三郎的笑容,就應該掛在這裏……
多少年過去了。
江家已經搬走了,隻留下一座空宅子。元日過去,燈籠依然掛起來了,那燈下畫一般好看的青年郎君,卻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