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在驚滔駭浪那日過後,間或綿密地下了好幾個十日。整座蘭京城籠罩在霧茫的煙雨下,氣氛著實使人煩悶,一點也沒有發布喜訊後的熱鬧景象。
剛從雜貨店出來的秦雁真撐開手中的油紙傘,上頭以簡單的筆觸勾了一隻簡單的雁鳥,在散落在雁鳥身旁的幾片羽毛之一旁,以草書寫有一個“秦”字。
秦雁真踱步到位在轉角處生意清淡的小客棧,他輕聲籲了口氣,淡淡的薄霧從微起的唇口吐出。黯然的目光瞅向空蕩蕩的街道,心裏頭不由得升起抹悵然。
雨如絲般在灰白的空氣中兀自交織成網,偶有清冷的風從巷道另頭夾卷雨點吹撫而來。
他將視線轉到手中塞滿糕餅的紙袋,嘴角不禁勾了勾自嘲的笑靨。
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啊?都不曉得碰不碰得到人,身體卻先擅自做了決定,從雜貨店裏買了這些孩童們喜愛的小點心。
秦雁真頹喪地垂下肩頭,正想從裏頭挑個色彩較不豔麗的糖果出來,眼角餘光不經意地一瞥,竟看到她一身白色素衣,抱著琵琶正往他的方向奔了過來。
他怔忡地望著往自己處的街口奔來的木,木似乎沒有發現到撐著傘的秦雁真,慌忙地在雨簾下快步奔跑,並舉著寬袖在頂頭遮擋著雨。
眼看就要挨近秦雁真,秦雁真似乎下定決心要喚住她,卻沒料到那雙米色眸子一轉,就這麼直定定地駐留在佇立在巷口客棧的秦雁真。木那張蒼白而毫無血色的臉微頓,明亮的眸子閃過一絲絲的慌亂。
兩人就這樣在雨中默默地對視,那傾刻的靜謐,透過雨水替兩人傳遞無形之中那無法以言語表達的思緒。
“木姑娘。”
自知在這樣下去對方肯定會被雨淋得更濕,秦雁真的鐵靴踏著地上小小的水窪,朝著木挨近。聽到秦雁真出聲喚了自己,精神有些恍惚的木這才轉神對上秦雁真的視線,以及朝著自己遮來的油紙傘。
“秦大人┅┅”瞅著戰戰兢兢地控製兩人彼此間距離的秦雁真,沾有水珠的瀏海巧妙地藏注眸底下微微閃爍著水光。
“┅┅怎麼淋了雨?”秦雁真真切地望著被雨打濕的木,思忖了半晌,最終卻隻能吐出這樣的話語。
木無奈地露出了笑,“傘給了鍾離。剛才在街上遇著他,他正要去接孩子們,卻說早上出門時,看外頭沒了雨就索性不帶傘了。”
秦雁真頷首,目光卻落在木流露在外、仍被雨淋著的半邊肩頭。他瞥過手中裝滿糕點的紙袋,又看了木手中的琵琶。正在苦思間,木卻已經發現他的意圖。
“我沒關係,我本來就想進這間客棧避避雨。”木白皓的指間朝著客棧一指,秦雁真的目光遂投了過去。
他內心還在因為正巧遇上木 而感到激動,而且又這麼剛好今日她會去那間小學堂彈琴給孩子們聽。如果他就這麼走了,恐怕往後再也沒機會遇到那些孩子們。
“秦大人也一起進來罷?”
“他們一定會很開心┅┅”垂下的長睫毛輕輕顫動著,底下那雙米色的眸子閃爍著光,反映出她內心底不舍的情緒。
她就要離開那些孩子們了罷,最後仍然想為他們做些什麼。秦雁真迎上木的視線,心裏思忖∶陛下已經答應重新修葺那座小學堂,不久那些孩子們便可以開心地去學堂那學習新知識。
“等等就唱首歌給孩子們聽罷?”木抱著琵琶,目光視向秦雁真,說話的口吻裏有著對那些孩子們的溫柔。
秦雁真冷俊的臉顯得為難,他微挑著劍眉,低沉著嗓回應∶“歌唱這種事我仍舊一知半解,知道的曲子也就隻有那幾首。”
“那麽就說首最熟悉的?”
木不肯放棄,她十分喜愛秦雁真那如同沉淵般低啞的嗓音。聽他歌唱,總有股酥麻感從四肢竄至全身,令人淪陷無法自拔。
陸恭蘭的歌聲是陰柔而使人沉醉,而秦雁真的歌聲是低沉而使人沉淪。看似不同,實際上卻同樣像是一種不知名的蠱侵蝕聆聽者的魂魄。
秦雁真思忖半晌,薄唇以極為平板的音調,輕輕吐出了“越人歌”三字。
木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其實沒有多大的反應,她是知道《越人歌》的,應該說習樂者本身就通曉各種樂曲。她沒有注意秦雁真說出曲子時那張略顯害臊而陰鬱的臉,絳唇呼了聲“沒問題”後,蔥指開始按壓旋律。
熟悉的音律從琵琶上傾瀉而出,《越人歌》同川流般冷凝的樂音,篡奪秦雁真壓抑在內心的情愫。
他掙紮地看著對自己投以淡笑視線的木 ,腦裏浮現那晚,奏閉《越人歌》後的南宮戮對他說的話語。
秦雁真垂下眼簾,不安使他的胸膛微伏。最後他下了決心,把那首意境折騰他的《越人歌》從唇口如同伏低的小流滑出。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撥著琴弦的木 從原本純粹溺於秦雁真的歌聲中,逐漸意會到,為何他會選擇這首《越人歌》。
歌詞中那過於明顯的影射性告白,有時候不會不比當麵開口說出那三字還衝擊人的心。
最後歌著那三字“君不知”輕微顫抖著,就連心靈也隨之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