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築和飲食都是中華民族幾千年來文化中的寶貴財富,源遠流長,特色各異,並在此基礎上形成了豐富的居住民俗和飲食習俗。在各個曆史時期形成的不同風格,各具特色的民居建築,有些堪稱民間瑰寶。民間自古就對飲食頗為講究,《漢書·地理誌下》便稱“(巴蜀)民食稻魚,亡(無)凶年憂”。充足的食物,使得巴蜀形成“尚滋味、好辛香”的世風。
舊時,大戶人家的建築多為公館、莊園,不但建築精美,還常與庭院結合,組成一進一進的院落,且又多因同就勢,根據地形條件靈活布局,不落窠臼,常可感受到較多的文化氣息。這不,貧家女兒羅菊花作為一個借腹生子的生育工具被騙進蘭府,隨著這座豪門大宅漸次在她眼前展開,我們也可以跟著領略一下這座莊園的建築藝術。當然,我們領略的,還有這座豪門大宅裏的飲食和服飾習俗。
一
民國十九年一個秋天的上午,一個叫羅菊花的貧家女孩隨著蘭府一個叫王媽的老婆子,來到了蘭府。這是菊花第一次看見蘭府莊園。蘭府莊園坐落在離流江場兩裏的鄉下。莊園坐北朝南,主要由朝門、前廳、後廳三進建築和左右廂房組成。朝門高大巍峨,正中塑有鶴翔圖案;牆頂上蓋著琉璃瓦,以防雨雪對牆體的侵蝕。朝門兩邊廂房,靠西是一處碉樓。碉樓四麵開窗,站在樓上,就可以觀察周圍動靜。靠東是馬房。看見那些紅牆黃瓦和屋脊上的飛獸鴟吻,菊花忽然感到有些害怕,便不由自主地停下步子,不知所措地望著王媽。王媽說:“走吧,別怕!”
菊花又站了一會,才鼓起勇氣,跨進了蘭府的第一道朱紅大門——朝門。
進了朝門一看,裏麵是一個空曠的院子。院子地麵用一色的青石板嵌砌而成,中間用紅色琉璃板砌了一條甬道。菊花正要朝兩邊看,猛不防從學館裏擁出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家麻雀鬧窩一樣叫著跳著。見了菊花,突然都不叫不跳了,直直地把目光落在菊花身上。菊花猛地羞紅了臉,更加埋下了頭,隻顧慌慌地趕自己的路。王媽急忙趕到她身邊,說:“別害怕!這是老爺家裏的學館。”又指了院子對菊花說,“這是前院!兩邊的廂房一邊是學館……”
菊花沒等王媽說完,便好奇地問:“老爺家裏還有學館?”
王媽說:“老爺仁慈呢!老爺家裏沒人讀書,可老爺說富不丟書,窮不丟豬,學館不能關。來讀書的都是些親戚和管家家裏的孩子,老爺每年要負擔好些錢呢!”她又指點著菊花,“你才來,好好看看!那是戲樓,逢年過節、生辰慶典,老爺和老夫人便請來唱戲的,在那裏唱戲。但老爺、老夫人和太太,一般是不在這裏看戲的,那裏隻是供下人、雜役們看戲的地方……”
聽到這裏,菊花又忙問:“那老爺、老夫人和太太在哪裏看呢?”
王媽說:“老爺、老夫人和太太看戲,大都在後園的東宛樓!”
菊花聽完,“哦”了一聲,表示明白了。王媽見了,又指了一處房屋對菊花說:“那是馬房,來拜訪老爺的人,騎的馬都拴在那裏,還有碉樓!”
王媽一邊指點,一邊帶著菊花走過前院,上了兩步台階,進入蘭府前廳。菊花一看,這個廳的建築十分寬大,正想對王媽問這樣大的廳老爺拿來做什麼?卻不料王媽先對菊花說了:“這叫上客廳。老爺專門用來會客的!”
菊花一聽,心裏又糊塗了,便又問王媽:“老爺會客怎麼要這樣大的屋子?”
王媽說:“老爺會客是分等級的,這個客廳隻用來會一般的客人,因此比較簡陋。客廳兩旁的房子,左邊這個叫‘讀書台’,右邊這個叫‘養心齋’,聽說過去老老爺便在這裏讀書、養心。現在老爺讀書在後園裏,這裏現在是大管家和賬房先生辦公的地方。”一麵說,一麵又帶了菊花往後麵走。來到了上客廳後麵,這裏又是一處空曠的院子,中間仍用紅色琉璃板拚成一條甬道。兩邊廂房,王媽對菊花介紹說,一邊叫“東賓客樓”,一邊叫“西賓客樓”。說過去老爺府裏人丁興旺時,這裏每天都是賓客如流,高朋滿座,而今住著蘭府的管理人員。菊花聽了這話,便在心裏想:那老爺、老夫人、太太住在哪裏呢?想著,回頭看見了一處建築,比上客廳還要堂皇,便以為蘭洪恩、老夫人、太太肯定住在那裏了,心便有些慌亂起來。她忍著心跳跨上台階,跨過正房門檻,果然見客廳裏一張朱紅大桌,兩邊幾把太師椅,也是紅色,擦得纖塵不染,油光鋥亮。牆上掛著字畫,兩邊小茶幾上擺著茶器。又見了正廳兩邊,開著小門通向側房,菊花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不由自主地站了下來。
王媽見了,急忙問:“怎麼不走了?”
菊花忐忑地問:“老爺、老夫人、太太……”
王媽說:“老爺、老夫人、太太都住後麵呢!”
菊花驚訝地問:“還有房子呀?”
王媽說:“早著呢,這才來到後廳!”說完又指點著屋子,“中間這間正房叫作中客廳。老爺比較特殊的客人,便在這裏會見,所以陳設自然比上客廳莊重、完備一些……”
正說著,右側屋的門“吱呀”一聲響了。接著,大管家手拿一本賬冊,從房裏走了出來。大管家穿了一身寧綢長衫,麵孔容光煥發,看年紀不到四十歲,可他的實際年齡早奔五十了。菊花沒見過蘭洪恩,也沒見過大管家,看見一位和和善善的老爺站在自己麵前,忙慌張地鞠了一躬,喊道:“老爺!”
王媽急忙說:“他不是老爺,是大管家!”
菊花紅著臉,又匆忙瞥了大管家一眼。她猛地想起冉龍貴說的向大管家借稻穀的事,一看大管家,也果真一副慈善麵孔,於是又急忙感激地喊了一聲:“大管家!”
大管家目光上下將菊花打量了一遍,笑吟吟地說:“來了?”語氣親切,讓菊花聽來像慈父一般。菊花正不知該如何回答,王媽卻代她回答了:“來了!”
大管家接著說:“來了就好!”說完,又意味深長地看了菊花一眼,匆匆忙忙夾著賬冊走了。
等大管家走後,王媽把菊花帶到止足亭,然後說:“姑娘,你先在這裏待著,我進去通報了老夫人,再來叫你。”說完,急急地顛著小腳去了。可剛走兩步,又回頭對菊花說:“姑娘,你可不要亂走,老爺府裏規矩很多,可別惹下麻煩。”說完,見菊花兩眼落到園子兩邊的亭子上,便知道她好奇,於是就介紹說:“那兩個亭子,左邊的叫‘望春樓’,右邊的叫‘挹翠閣’!你現在站的這個亭子,叫‘止足亭’。剛才我說老爺府裏規矩大,大就大到這裏。除了非常特殊的客人經老爺允許能進這園子外,一般的客人和府裏的下人、雜役,是不能走進這園子的。即使是大管家,也隻能走到這裏,所以才叫止足亭,你站在這裏一定不要亂走!”說完,王媽這才往裏麵去了。
菊花站在那裏,果然不敢亂動,卻好奇地打量起園子來。原來,蘭府這建築除了三進及兩邊廂房外,還有一處,這就是和中客廳一條通道相連的後園——藕荷園。這藕荷園建築非同一般,樓台亭閣,錯落有致,飛簷流丹,曲曲折折,假山、花圃、池塘、遊廊,應有盡有。園中池塘裏遍種蓮藕,此時蓮花還沒開完,滿園異香。一條曲曲彎彎的水道圍繞在幾個亭子間,菊花看見幾個漢子正在外麵往水道裏倒水,便明白這園子裏的水是先由蘭府挑水的下人從井裏汲出水來,挑到止足亭旁,再倒進一個大水槽裏,讓水沿著一條彎彎拐拐的“曲池”,潺潺地流到裏麵一口巨大的石缸裏的。菊花想:這兒大概才是老爺、老夫人和太太住的地方吧,簡直是人間天堂了!她不知等待她的是什麼,蘭府這麼多的房屋,這麼多的人,還有這麼多規矩,看來,要做好蘭府的一個“丫頭”,也真不容易呀……她正這麼想著,王媽進來了,對菊花說:“姑娘,快進去見老夫人、太太吧!”
王媽一邊說,一邊帶著菊花進了藕荷園。菊花進去一看,又是一處人間仙境。隻見一座座樓台亭閣,一片片奇花異草,一棵棵丹桂石榴,以及池塘、回廊,屋頂絳紫色的琉璃瓦,全都安詳地籠罩在一片陽光之中。菊花知道外麵此時的太陽正炎熱如火,可這裏,不知是太陽自身減輕了熱量,還是園子有消退暑熱的魔力,連罩著園子的陽光也顯得柔和而清涼。菊花輕輕歎了口氣,除了驚訝,還是驚訝!她睜大眼睛四處瞧著,同時張開嘴唇,用力呼吸著從沒嗅到過的那種微溫的涼氣和凝重的芳香。她覺得身子裏好像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在升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卻使人感到有點甜蜜、有點眩暈、有點微醉的味道。
她們走過曲池,來到了荷塘邊的通明閣前,站住了。這才發現這後園的建築和前麵正房的建築一樣,充滿了蘭府先人的匠心。前麵的三進建築緊緊相連,中間兩個空曠的院子,院子的中軸線又特地用紅琉璃板鋪成一條直直的甬道,從朝門貫通到中客廳,兩邊的廂房把院子緊緊封住。王媽見菊花發愣,便說:“姑娘,你在想什麼?”
菊花聽到王媽的問話,回過神來,紅著臉感歎地說:“這麼多房子,要空多少喲?”
王媽道:“大戶人家,你以為像我們窮家小戶,一家老少都擠在一間屋子裏喲?”接著又說:“姑娘,你看出沒有,老爺這幢莊園像個什麼?”
菊花看著王媽問:“像什麼?”
王媽說:“像是一個大大的田字!”馬上又補充,“耕不離田,種不離地,老爺說這是他祖祖輩輩恪守的傳家寶。管家有次跟我們下人說,老爺這座藕荷園,雖然疏疏密密,錯錯落落,卻是有章法的。你看這口荷塘,方方正正,中間低窪,是照硯台的形式修的。圍繞這硯,東邊那座湧月樓是一錠墨,北邊的通明閣是一支立著的筆,南邊的伴霞堂修得凸凸凹凹,你看像不像一個筆架?荷塘前麵那個平整的院子,也是用青石鋪成,管家說這是一張攤開的紙。還有老夫人住的怡園,太太做女紅的紡樓,老爺會見特殊客人的虹飲亭等,都像讀書人的文房四寶呢!”
王媽正說著,忽然從旁邊的一處房裏,傳來一陣拜佛誦經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園子裏顯得格外清晰。菊花不解地把目光投向了王媽,王媽說:“是老夫人在拜佛,老夫人先讓你見過太太,我這就去報告太太。”說著,就急急奔向對麵的伴霞堂。
菊花站在亭子邊,亭子的陰影投在清澈的池水裏,和金色陽光照耀著的蓮蓬、荷葉交織在一起,綠的更綠,紅的更紅。菊花看著滿池的荷花,心裏不由得一陣緊張。她不知等會見了老夫人、太太該說些什麼?還有,自己就要住進這神仙住的地方了,新的環境,陌生的人,自己怎樣做才能令他們稱心如意……正這樣想著,忽然一陣腳步聲傳來。菊花抬頭一看,太太寧氏已經來了。
寧氏今天穿了一件淡綠色的無袖旗袍,像是更刻意修飾了一番。臉上施了淡淡的粉,顯得更白。麵頰上的汗毛也被絞過,一張臉就像剛出嫁的姑娘那般潔淨、嫵媚。兩條胳膊白皙而圓潤,皮膚在陽光下閃著動人的光澤。旗袍裹著的身子輪廓分明。她走過來,什麼也沒說,就抓起菊花的手,輕輕地撫摸著。
菊花一時感到更慌亂了,心“咚咚”地跳著。她覺得太太撫摸她的手,細膩、綿軟,有一種滑溜溜的感覺。她低垂著眼簾,卻看見了太太手腕上一對銀手鐲,正閃著光芒,而食指和中指上分別套著的一枚金戒指和一枚翡翠戒指,隨著撫摸她的手指的移動而不斷擦著她的皮膚。每接觸一下,她的身子就產生一陣涼爽。她的眼睛追隨了太太的手腕和手指一陣,突然感到了自己的寒酸、醜陋。她不好意思地後退一步,想從太太手裏抽出自己的手來。可寧氏反而更抓緊了她的手,問:“你叫菊花?”
菊花“嗯”了一聲,慌亂地點了點頭。
寧氏又伸手,撩開菊花額前的一綹鬢發,用手在菊花麵頰上親切地撫摸了一遍,然後才放下手說:“嗯,老夫人眼力不錯,真是一副貴人相!”
菊花臉紅了,低聲回答:“太太,我是來幹活的!”
寧氏聽了,卻“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在寂靜的庭院中回蕩,仿佛是有人摳了她的癢癢一樣。
菊花不知太太笑什麼,也不知自己的話說錯沒有。她惶恐地抬起頭來,驚詫地看了寧氏一眼。這時,菊花才看見太太的眼睛雖然很大,也很明亮,可是眼窩已經有點往裏陷,眼圈周圍有一圈青黑的顏色。她的臉雖然打扮得很嫵媚,可是缺乏一種健康的、快樂幸福的紅色,隻有一種單一的蒼白。她的兩條光潔的膀子優雅地垂在細腰間,溫柔有餘卻沒有力量。菊花憑著女人的本能和姑娘的細心,立即判斷出在太太故意做出的開心後麵,一定隱藏著什麼傷心和痛苦的心事。是什麼事,菊花卻沒法知道了。
這時,老夫人念完佛,從佛堂走出來了。一見菊花,立即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了過來。像見了久別的女兒一樣,丟掉拐杖,就將菊花一把攬在了懷裏,手在菊花的背上輕輕拍打著,親熱地叫道:“姑娘,你可來了!”
菊花心裏一陣感動,剛才的慌亂一下消失了。可她仍感到羞怯、靦腆,臉龐湧上一層玫瑰的顏色,不知所措地任由老夫人擁抱和拍打她。
過了一刻,老夫人才鬆開菊花,菊花感激地看了老夫人一眼,微微地笑了笑。這笑完全是下意識的,隨後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菊花不知道,她的這種少女本能的羞怯和不好意思,更增添了她的美麗和特殊魅力。老夫人一見,又立即心疼地把菊花攬在懷裏,接著捧起菊花的臉,說:“姑娘,你別不好意思,讓我好好看看!”說著,就全身上下將菊花看了起來。
菊花還是不敢正視老夫人的目光,把頭稍稍別開一點,目光落在遠處。因此,她無法看清在老夫人一雙看似溫和親切的目光之中那種探測的、居心叵測的神情。菊花的心還沉浸在激動和幸福中,她想起小時候去外婆家中,外婆也常常是這樣親昵她。她雖然仍不好意思,可已經沒有了多少拘束。
老夫人把菊花看了半天,這才對王媽說:“帶姑娘進屋歇息去吧!”
王媽說:“是!”說著,就過來攜了菊花的手,帶著菊花走了。
二
王媽帶菊花進的是蘭府的“繡樓”。這繡樓就緊挨著蘭洪恩和寧氏住的伴霞堂,院門為一道月亮門。月亮門裏是一個小院,院子兩邊,有兩蓬葡萄架,茂盛的枝葉嚴嚴地擋住了陽光。架下濃蔭遍地,一咕嚕一咕嚕的葡萄,這時像珍珠一般掛著。小院中間一條甬道,直通樓房。樓房不大,上下兩層,雙間,卻有寬寬的簷廊,四麵都有門窗。王媽帶著菊花走進屋子,上了樓,王媽推開左邊一間屋門對菊花說:“你就住這兒了!”
菊花一見,隻見屋裏靠北牆窗下,安放著一張大床,床上鋪著一床紫色緞子被,一隻白府綢長枕頭。靠南窗下,安放著一張梳妝台,桌上放滿了大大小小的女人用的香粉盒兒、梳子篦子之類的東西,桌前有一把矮靠背椅子。床斜對麵還立有一隻大衣櫥。此外,屋裏還有一張小圓桌,桌上鋪著桌布,桌子四周,又另有幾把相配的椅子。菊花不相信自己住在這屋子裏,她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氣,卻聞著了一股濃濃的、沁人心脾的香氣。她不知這香氣是來自屋內的繡衾羅帳,還是樓外的花樹香草。她不安地看著王媽問:“就住這……”
王媽似乎看出了菊花的猶豫,說:“老夫人和太太說了,就住這兒!這兒離老夫人、太太近,方便。”
菊花還是不放心,接著又問:“就我一個人住這兒!”
王媽說:“怎麼是你一個人?這旁邊就是老爺和太太的房子,對麵是老夫人的怡園,說話的聲音都能聽見。”說完,就急急忙忙下樓去了。
菊花一個人站在屋子裏,把王媽的話思忖了半天,最後還是回到眼前的事來。她呆呆地站著,不敢去碰屋子裏的東西,心想:真是怪事,這是我住的嗎?是一個傭人、一個丫頭住的嗎?不,不是!一定是搞錯了!可是,王媽的話又清晰地響起:“老夫人和太太說了,就住這兒!這兒離老夫人、太太近,方便!”兩種聲音在菊花心裏打著架,半晌,她才像一隻膽怯的小老鼠,輕輕地走到床邊,用手去摸了摸被子。被子是那麼柔軟,一縷淡淡的香氣不斷被吸入肺腑,她聽見自己粗糙的手掌撫摸著被麵發出“刺刺”的聲音,立即害怕地縮回了手。接著,她將自己的包袱放在床上,又小心地走到梳妝台邊,拿起那些香粉盒兒看了看,她不認識上麵的字,卻見盒兒上的美人兒漂亮無比。她打開一隻,隻見隨著盒蓋上香粉的飄散,一股濃鬱的異香刺激得她張大了眼,鼻孔裏癢癢地直想打噴嚏。她急忙蓋上盒蓋,放回原處,沿著梳妝台走到桌邊。她揭起淡綠色的桌布看了看,桌子原是朱紅色的,很亮。她蓋好桌布,最後走到大衣櫥邊。她拉開櫥門,卻見裏麵工工整整地疊放著幾件衣服,都是綢緞的,光滑、漂亮。她想用手去摸,又一下縮回來,然後像不經意間窺見了別人的隱私一樣,“砰”地關上了櫥門。這時,她似乎才醒悟:這絕不是她住的屋!王媽一定是弄錯了!她應該住在破爛、潮濕的屋裏,住在散發著黴氣、汗氣、潲水氣的屋裏。她隻應該與蚊蟲、蒼蠅、老鼠為伍!而這裏,是她連做夢也夢不到的地方。想到這裏,她立即去床上抓起小包袱,惶恐地奔下樓來,跑出了月亮門。
老夫人和寧氏正站在荷塘邊說話,看見她慌張地跑出來,老夫人忙問:“你怎麼了?”
菊花來到她們麵前,過了片刻,才低著頭,猶豫地說:“老夫人、太太,我,我該住在下、下人房裏……”
老夫人和寧氏一聽,又“哈哈”大笑起來。寧氏說:“那就是下人住的,你去住吧!”
菊花紅了臉,還是嚅囁著說:“我,我是來幹……幹活兒的……”
老夫人沒等她說完,把她拉在身邊說:“姑娘,你放心,我們不會把你當外人看的!你雖然是來我們家裏做傭人,可我心裏,隻把你當女兒!你去吧!衣櫥裏有衣服,也不知合不合你身?要不合身,以後再做。到了我們家,就要像一個大戶家裏人的樣子,可不能讓人小瞧了我們!快去吧,啊!換了衣服,等會下來和我們一起吃飯。”
菊花聽了,仍有些似信非信。過了一會,才又感激地對老夫人、太太行了一個禮,重新走進月亮門。
她再來到房間裏,看著一切就有些好奇和高興起來,她的目光又從屋裏一件件擺設掠過去,現在,她終於相信這就是她住的地方了!她放下包袱,急切地奔到床邊,雙手在緞子被麵上用力地按了按,接著又過去打開先前那隻香粉盒兒,久久地湊在鼻前,用力地呼吸著那股異香。這次,她覺得鼻孔已經適應那股味道了。嗅著,這個從沒見過、享受過這種富裕生活的貧家姑娘,心裏漸漸充滿了一種眩暈和幸福。她想起王媽說的話,在心裏問著自己:我真的落在福窩裏了?真的嗎?
接著,她很快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是的,像外婆一樣慈祥的老夫人,漂亮、闊氣、和藹、親切的太太,美麗的花園,隻有闊太太、小姐才配住的房子……她相信她真是走進了一個好人家,在度過了一段驚惶不安的一天和早晨離別的痛苦以後,她現在的心情漸漸安定下來了,並且充滿了歡愉,至少暫時是這樣。她在心裏說:我呀,一個窮人家的女孩兒,竟然到了這裏。我一定要像侍候母親、父親一樣,侍候好這裏的主人!這時,菊花陡地產生了一種責任感和使命感。是的,她來這兒可不是享福的!自己的身份是婢女,是傭人,主人對她這樣仁義,她可不能對主人不忠,一定要幹好活兒,報答人家。想到這裏,菊花忽然重新蓋好香粉盒,放回桌上,過來解開自己的包袱,取出一條粗布圍裙拴上了,就急忙跑下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