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眼前之人的那句話, 酈南溪的心裏驀地一動, 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斟酌著說道:“你知曉我會過來?”
想到自己這次前來的目的, 她將懷裏擱著的盒子掏出。伸了手剛要往前遞給他, 酈南溪忽地有些悟了, 警惕的說道:“你知道我會將東西還回來。”
聽小丫頭說的這話語氣頗為肯定, 並非疑問句,重廷川低低的笑了一聲,不答反道:“我是真想送你的。”
酈南溪氣悶的別開臉不去看他——可他分明也算準了她真的會還就是了。
看著她賭氣的模樣, 重廷川忍不住往前緊走了幾步。
他越近,她越退。
若是以往,他定然就收住步子不再前行了。可這一次, 他非但沒有停住, 反倒一直向前,直到將她逼至牆邊才算完。
酈南溪脊背貼著牆壁, 快速的抬頭望了他一眼。誰知他正在靜靜的專注看她, 這一仰頭, 正好和他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他雙眸黝黯深沉, 宛若深淵, 藏匿著讓她看不透的洶湧暗流。
酈南溪趕緊低下頭來, 這便望見了手裏的盒子。
仔細看著金絲楠木的紋路,酈南溪沒來由的就有些緊張,喃喃說道:“這東西我拿著不合適。還給你吧。”
語畢, 她頭也不抬, 伸手將東西往前遞了遞。
“唔。”重廷川隨口應了一聲,“不好看?”
“好看。”酈南溪說道:“可它不屬於我。”
“我給你就是你的了。”
聽了他篤定的語氣,酈南溪有些急了,仰頭望了過去說道:“我不要還不成?”
重廷川凝神望著她,見她眼神急切慌亂,心裏不由得暗暗歎了口氣。
“冷不冷?”他沉聲問道。
這話題轉的太快,酈南溪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就去感受了下……
果不其然,緊貼著牆壁的後背涼颼颼的。
雖說屋裏燃了火盆並不至於太冷,可顯然火盆剛點了沒多久,熱度並未滲透到牆壁上。被這寒冷的冬月天侵襲的冷硬牆壁,如今依然寒涼之至。
酈南溪有心想要避開這種冷意,可眼前的高大男子離她太近。若她上前稍稍挪動下,少不得就要撞到他身上。
垂眸左右看了看,她心裏拿定了主意,便準備往左側挪去。誰知腳步剛剛離開地麵還沒有抬起來,一股大力襲來,強勢的將她往前攬去。
酈南溪一個踉蹌跌倒了眼前之人的懷裏。
她正欲掙紮而出,他卻身子一轉站到了她的身側,而後左臂摟著她的肩擁了她往前行去。
女孩兒登時又羞又怒,想要像上次一樣緊走幾步脫離他的掌控,偏他這次早有防備,修長有力的指輕輕扣住了她的肩,讓她即便想要前逃也無法成事。
酈南溪徹底惱了,邊被他帶著往前走,邊抽空抬起右腳去踩他左腳。誰知這個念頭剛剛動了起來,他卻側首朝她笑了一下。
“小丫頭莫要亂打鬼主意。”重廷川好笑的看著她氣極的模樣,盯著她緋紅的臉頰說道:“信不信一腳踩下去我不會疼,反倒要硌了你的腳。”
酈南溪正在氣頭上,哪肯去理會他說了什麼?當即抬腳放腳把這一下踏實了。誰知他穿的那鞋跟石頭一樣硬,她的鹿皮棉靴根本半點兒都奈何不了他,反倒是一腳下去在他鞋麵上打了滑,她自己重心不穩差點跌倒。
……幸好他正扶著她,所以才沒摔成。
可若不是他不放手,她哪裏需要踩這一下、哪裏就會身子不穩了?
酈南溪這回是真的羞窘萬分,眼睛都冒了火,萬分懊惱的說道:“你鬆手。”
重廷川看小丫頭是真的氣狠了,頓了頓,終是將手撤了回來。
酈南溪把盒子往他懷裏一塞,當即就要跑著離開。可是還沒能跑到門口,就被眼前驟然閃來的黑影給擋了個嚴實。
“我請你喝杯茶。”重廷川把手裏的盒子捏在指尖,扣得死緊,指節都泛了白。語氣卻十分淡然,麵色依然平靜,“外麵天太冷。喝杯茶暖暖身子。”
“不用。我車上有熱茶。”酈南溪的語氣比那外麵的寒風還要更冷三分,“母親還在家裏等我,我需得趕緊回去。”
“即便如此,喝杯茶的功夫總是有的。”
重廷川一句話剛剛說完,就見酈南溪毫不理會的繼續前行。
他好不容易騰出了這些功夫來在這裏等著,既是見到了,終歸不能讓她在氣頭上就這麼走了。不然的話,往後怕是難辦。
重廷川忙側身伸臂半攔住了她。雖不至於碰觸到她,但起碼讓她前行的勢頭稍緩。
“我是個粗人,做事有些魯莽,還望姑娘莫要與我計較。”
低沉醇厚的聲音傳入耳中。酈南溪腳步一滯停了下來,狐疑的朝他看了過去。
雖然她初時就意識到了他是武將,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氣度矜貴卓然,即便帶著嗜血的煞氣,仍然讓人無法和“粗人”倆字聯係起來。
不過……
他這樣的人居然肯低頭認錯,還真是難得。
酈南溪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一般對方知道錯了,她都會諒解。可這人沒事就動手動腳,讓她實在是不願去原諒。
一時間心裏萬般糾結,竟是不知該怎麼才好了。
重廷川看她垂眸沉思,最起碼不似剛才那樣排斥抵觸他了,這時他緊捏著盒子的手指才微微放鬆了些。
他算是發現了。對小丫頭,來硬的不行,得來軟的。
小姑娘心軟,和她好好說,她就舍不得給他難堪了。可如果來硬的,她能比他還凶。
……這脾氣真是。
說她什麼好呢。
重廷川無奈的搖頭低歎,對酈南溪做了個“請”的手勢,與她說道:“在下想請姑娘喝一杯茶,權當是之前行事唐突的賠罪,不知姑娘可否賞個臉?”
他雖然話說得十分委婉,可很顯然,他並不擅於做這種事情。即便是說著這樣讓一步的話語,依然姿態帶著高高在上的矜貴,聲音低沉,瞅著不像是給人賠罪的,倒像是來興師問罪的。
也得虧了她看出他眼神柔和了不少,而且還帶了些無奈與歉意。不然的話,就他用這樣的姿態和人致歉,不吵起來才怪。
偏他自己還完全沒有發現這一點。
看著高大男子渾然不覺的樣子,酈南溪莫名的覺得有些好笑,不由得慢慢彎了眉眼和唇角。
重廷川看她高興了,就也心情愉悅起來。
他有心想讓小丫頭多留一會兒,偏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忽地想起來昨日肖遠向他炫耀的剛得的好茶,便道:“昨日肖遠拿了些君山銀針和碧螺春,你喜歡哪一個?我給你泡一些。”
酈南溪奇道:“你居然還會泡茶?”
她這語氣裏帶著難以掩飾的理所當然的懷疑與錯愕。
重廷川聽聞,又是無奈又是好笑,沉沉“嗯”了聲,說道:“你等我片刻。我馬上就來。”
語畢他疾步走到門邊,回頭深深的看了酈南溪一眼,這便大跨著步子出了屋。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外,酈南溪忽然想到一個至關緊要的問題,立刻站起來朝門旁走了兩步。可是這裏哪還有他的人影?
酈南溪扶著門框忍不住喃喃自語:“說好了讓我選的。這還沒選呢,就走了?”
而後一想,如今他不在,她倒不如即刻就走?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酈南溪就下意識的往外走去。可是腳步踏出屋子後,她忽地想起了他回頭看她的那一眼。不知怎地,邁出去的腳步就顯得開始艱難起來。
是走,還是留?
酈南溪忽地有點拿不準主意了。
正躊躇猶豫間,身邊傳來急切的腳步聲。
酈南溪側首望了過去,便見她方才想到的那個人正立在和她相隔七八尺遠的地方。
他高大的身量擋住了投過來的陽光,在走廊地板上留下了長長的陰影。他的呼吸有點亂,甚至於可以看到單薄的衣裳下他不住起伏的胸膛。
這人一向沉穩有力,素來鎮定自若,哪裏有過這樣緊張的時候?
酈南溪正要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情,卻見他忽地勾唇一笑,又恢複了往日的沉靜與淡漠。
“你沒走?”他輕輕頷首,“甚好。”
最後一個音還沒完全落下,他就又消失在了不遠處開著的那扇門內。
酈南溪怔怔的站了片刻,方才反應過來他剛才急急的過來這一趟是來確認她是否還在。
心裏一時間五味雜陳,剛才想要離開的步子不知怎的就轉了方向。待到反應過來,酈南溪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屋中了。
她回頭朝屋門處看了一眼,最終還是沒有再走出去。
……既然已經折回來了,索性再等一等罷。
不多時,腳步聲再次響起。隨著聲音進到屋中,茶香也隨之飄來。
重廷川一手端著一個茶盞,抬腳將門踹上,幾步行到桌邊將茶盞擱在桌上,“我一樣泡了一杯。你看喜歡哪個,另一杯給我就是。”
酈南溪仔細看過了兩杯茶後,說道:“茶是好茶,水是好水。隻不過泡製的辦法稍簡單粗糙了些。”
重廷川眉心輕蹙望向熱氣嫋嫋的那兩杯。
茶和水都是肖遠早先弄好了的,唯獨泡是他泡的。
差距有那麼明顯?
酈南溪看到他盯著熱茶時候的樣子,心下有些了然,複又說道:“雖然手法不夠好,但勝在誠意,所以味道應當不錯。”語畢自顧自拿了一杯到自己跟前。
重廷川並未去動另一盞。
他抬指輕彈了下酈南溪跟前的杯子。見女孩兒朝他望過來了,方才有些好笑的開了口:“你是在安慰我吧?”
酈南溪沒料到他會這麼坦然的說出來。想了想,她就也沒否認,很輕的“嗯”了一聲。
重廷川搖頭失笑,單手端起自己那一杯,朝她微微頷首,“喝吧。”看她將蓋子掀開,又忍不住道:“當心些,燙。”
酈南溪沒想到他會那麼細心的提醒她,趕忙笑著道了聲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