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廷川覺得她太客氣了些,有心想與她說,在他麵前不用這般的禮數周到。但現在的氣氛很好,他不願破壞這份平靜與融洽,終究是抿了抿唇後什麼也沒多言。

兩人身高差異很大。而這屋裏的桌子又很高。

酈南溪就站在桌旁小口小口的啜著喝。

重廷川原本習慣了脊背挺直的站著。但看自己站直了後與小丫頭離得好似太遠了點,就放鬆了身體斜斜的倚靠在了牆壁和桌子中間,邊飲茶邊不時的望向身邊的女孩兒。

一盞茶飲畢,酈南溪看看時間過去了不少時候,再怎麼著也得走了,就斟酌著詞句準備與身邊之人道別。

誰料她還沒開口,男子已經當先問道:“要走了?”

“嗯。”酈南溪應道。

啪嗒一聲,有東西被擱在了桌上。而後是輕微的娑娑聲。不多時,那個金絲楠木的小盒子被推到了她的眼前。

“你拿回去。”重廷川道:“我想送你。你收著就是。”

酈南溪趕忙拒絕:“六爺,這恐怕不太合適。”

“怎的不合適?”

“我若收下了,怎麼與家人交待?家人若是問起來這手釧如何得來,我如何與她們說?”

女子與外男私相授受是極其不妥帖的行為。任何一個女子做了這樣的事情,都要遭受旁人的責難與非議。

“簡單。”重廷川並不把這個當回事,將東西又往她跟前推近了半寸,“你來買手釧。看中了這個,買回家。”

酈南溪笑道:“若是以我的本事,哪裏能讓肖掌櫃將此物拿出來?即便拿出來了,它的價格怕也是我無法承受的。母親在場還好說,能幫我買下。若隻我帶的那些現錢,哪裏會夠?”

這話倒是一句中的。

重廷川沒料到小丫頭居然看出來此物不尋常。想她一個小姑娘都能瞧出來,她家裏人怕是也能看得出。

抬指輕叩著桌案,重廷川一字字說道:“所以,你並非不想要它,而是沒有個合適的收下它的緣由,怕被旁人責問。”

他這話說得十分篤定,讓酈南溪又好氣又好笑,忙道:“您誤會了。這樣貴重的東西,我自是不能收下。更何況,這不是您要送與家中親人的?”

重廷川並未再多說什麼,隻清淺的勾了勾唇,便繞過女孩兒去往桌子的另一邊。

屋裏生了火盆,頗為溫暖。之前酈南溪想著即刻就走,所以進屋後一直未曾脫下鬥篷。但後來兩人開始飲茶,她終究覺得再這樣下去實在太熱了,就解了鬥篷放到桌邊。

此刻她剛萌生了要走的念頭,手臂上一緊,已經被拉到了稍稍遠離桌子的位置。而後不待她反應過來,身上驟然沉了沉,鬥篷已然被披到了她的身上。

酈南溪有些緩不過神來,隻能愣愣的看著那高大男子微微躬下,身子,給她將鬥篷披好,仔細的挪動正了,而後有小心的給她係上絲帶。

他的手指修長有力,纖細的絲帶在他的手間飛舞,不多時已經打了個漂亮的結。

酈南溪垂眸看了看,歎道:“六爺的結打的漂亮。”

她這句誇的真心實意。很少有男子能做到這一點。他們都太粗枝大葉了。

重廷川聽聞,低低的笑了,“安營紮寨的時候時常需要打繩結。”他將她鬥篷上的帽子給她戴上,又在她的頭頂揉了兩下,“往後說與你聽。”

這話說得太過於引人遐想,這動作也太過於親昵了些。

酈南溪忙側頭避了避。

重廷川倒也沒有再拉她或者是攬著她,隻喚了她一聲後與她並行著走到了門邊。

“你去罷。”他將視線膠著在她的身上,有些艱難的開了口,“路上小心著些。”

酈南溪臉上自打剛才就在發著熱。這個時候生怕被他發現了自己的窘狀,隻隨意的點點頭又應了一聲,這便低著頭匆匆而去。

重廷川看她走時步履匆忙且慌亂,生怕她摔到,緊走幾步跟了過去。卻見女孩兒走路的時候鬥篷帽子忽上忽下,露出的她的臉頰是緋紅的……

他不由莞爾,放鬆身子倚靠在了門邊牆上,眉目疏淡的望著她漸漸遠離。

酈南溪本都打算要回家了,臨要出翡翠閣前,她又改了主意。

轉身回到放置手釧櫃架的那個屋子,酈南溪尋到之前看著還算不錯的一個手釧買了下來。這才出樓往自己的車子行去。

——若是母親問她為何那麼久才回來,有個手釧在手,好歹能夠有個說辭,就道是挑選費了些時候。

這天晚上,一個消息在酈府裏炸開了鍋。

大房的酈大少爺竟是收到了國子監送來的文書,上麵寫著的所有一切都表明,他得以去國子監讀書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剛到掌燈時分。

天初黑,尚未黑透,還有一絲絲的光明。

有穿著皂衣的衙役來敲酈府大門,將文書交給了門房的人。門房見是官差送來的東西,且對方未說明要送給誰隻道是給你家主子,門房就將東西呈與了老太太。

酈老太太看到裏麵的消息後,著實吃了一驚。趕忙將大房的子女俱都叫到了一起,細問是怎麼回事。

王氏之前還為了這事兒愁著,哪裏能說出個所以然來?酈大少和大少奶奶自是歡喜的不知該怎樣才好。

倒是五姑娘稍微鎮定些,雖也高興,卻還能分析個子醜寅卯出來:“這事兒發生的著實蹊蹺。前些日子本以為不成了,便一直未曾提起過。這些天來為了我的事情,母親和哥哥才開始重新為此奔走。可巧的是,正是現在夙願得償。如今既不是國子監考試的日子,亦非能捐監之時。忽然得了這樣的消息,定然是因為最近發生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才讓事情有了轉機。”

五姑娘說著說著,便覺得自己好似猜到了些什麼,有些雀躍,有些喜悅,更多的還是不敢置信與隨之而來的信心陡增。

她有些羞赧的低下了頭,但語氣卻帶著滿滿的自得,“若說如今與之前有什麼不同的話,應當就是我們與國公府的聯係了。這次,莫不是與這有關係?”

五姑娘這話一出來,酈大少當先哈哈大笑著同意了她的話:“妹妹所言極是。除了國公府外,我也想不出誰能做到此事了。”

他已過了弱冠之年,相貌端正,唇上蓄了一點胡子,看上去倒是比實際年齡還要更大一些。

酈大少向前緊走幾步,朝老太太躬了躬身,朗聲說道:“雖則國公府從中出了力,但想必我早先在考試中的表現也讓國子監的大人們有了印象。不然的話,斷然不會事情剛剛提起,文書就已收到。”

酈老太太也覺得此事太過蹊蹺。早先她也曾考慮過會不會是國公府從中打點的。但這個想法剛一冒出來,她自己就先否決了.

——重大太太即便再看重五姑娘,也斷然不會幫忙處理這些事情。畢竟她沒道理為酈家將要嫁過去的新婦增添臉麵。

那麼會是誰?

酈老太太實在想象不出其他答案。如今聽了五孫女和長孫的一席話,她再次開始斟酌衡量。

酈大少之妻酈大奶奶是大太太王氏的娘家侄女兒。她性子很像她的姑姑,甚至比王氏還要更加沉默寡言些。聽了五姑娘她們的話後,她隻是一味的笑,半天一個字兒都沒說過。

倒是王氏話多了些,比起往日來腰板也挺的更直了些,“母親明鑒,我們雖然一直在為了澗哥兒這事忙碌,但一直未曾尋到合適的法子。不然昨日也無需跟到翡翠樓去求四弟妹了。”

想到昨日裏在翡翠樓受到的屈辱,王氏心裏憤恨之餘,此刻倒是生出了一種翻身而起的快意,“原先四弟妹和四姐兒還說,這事情沒的去辦。還與那肖掌櫃一唱一和,說甚麼是我們癡心妄想了。如今天可憐見,我們澗哥兒終究是有這個福氣的。”

酈老太太自然知道王氏這話誇張了好幾成。旁的不說,單就“癡心妄想”四個字,那肖掌櫃是絕對不會說的。

不過聽了王氏的這番說辭,倒是讓酈老太太想起一件事來。

那翡翠樓新東家的身份若真如她所想,那麼昨日的爭吵一事想必此人能夠知曉。倘若事情並非是重大太太出手,而是他的話……

若真是他的話,那澗哥兒的事情有轉機倒也說得通。畢竟重大太太是無法曉得澗哥兒想入國子監之事的。而他,可以由肖掌櫃告知。

但,他真的會為了五丫頭去做這事兒?

酈老太太始終覺得,五孫女的性子太過斤斤計較,不適合做宗婦、無法撐起一個世家。

可如果國公府那對十分不投契的母子倆都同時看中了五孫女,她這個做長輩的,也是沒甚可說的。畢竟那是對方娶婦。衛國公位高權重,重大太太又是他的嫡母,決定權終究是在他們重家。

思及此,酈老太太終歸是搖了搖頭,低歎一聲。

她語氣平靜的說道:“澗哥兒能夠去國子監讀書,著實是好事。你們給他準備著些,免得到時候進去讀書的時候落了什麼。”

說起即刻就能進去讀書,酈老太太愈發覺得促成此事之人是極其位高權重的,絕非重大太太所能為。

單就說一件事。

如今不是國子監收人的時間,對方卻能硬生生往裏頭插進一個人去,這就不是重大太太能夠做到的。

老太太的態度表明了一切。

五姑娘見老太太並未否認自己先前說的“國公府相助”這個想法,頓時心裏頭歡喜到了極致。和母親兄嫂向老太太行禮出屋之後,她腳步聲風,整個人都有些開始發飄,隻覺得國公府夫人的位置鐵定是自己的了。

鄭氏和六姑娘、莊氏和四姑娘酈南溪幾人趕到海棠苑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酈大少爺下巴高揚,連個招呼都不耐煩與她們打,十分自得的模樣。

大少奶奶倒是朝兩位太太行禮問安,道了一句“嬸嬸們好”。不過被酈大少瞪了一眼後,就趕忙小碎步跟了他去。

王氏和五姑娘稍稍滯後了幾步,沒和他們夫妻倆同行。低聲商議過後,母女倆反倒是朝著二房四房的人走去。

鄭氏的臉色頓時不好看起來,不待王氏母女倆開口,已然說道:“聽聞澗哥兒可以入國子監了?真是可喜可賀。熬了這麼些年也沒能得個功名出來,如今乍一飛上枝頭,莫要高興太過樂極生悲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