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廷川最近起來的時候都把動作刻意放輕, 輕到近乎不發出一點聲音。

酈南溪睡得沉, 根本就不可能聽到這細微的聲音。因此她壓根就不知道重廷川是什麼什麼時候起身的, 也就沒有醒來。即便她再有心想要陪他吃早膳, 亦是沒有辦法。

今日又是如此。

酈南溪無奈, 坐起來後對著空蕩蕩的身側發了會兒呆, 這才喊了人來穿衣起身。

上午處理完事情, 去木棉苑照例走了一趟後,回來的路上鍾媽媽便告訴酈南溪常福大人來了。

“說是爺安排了他陪奶奶出門,也不知是為了何緣故。”鍾媽媽道:“常大人也未言明, 莫不是弄錯了吧?”

因為酈南溪原本打算等會兒去看看重令月,並沒有說要出門之事,因此鍾媽媽才這般的疑惑。

不過聽說常福來了, 又聽說要出門去, 酈南溪倒是想起了一件事來。昨兒因聽聞吳氏要對侯爺留給重廷川的鋪子下手,所以酈南溪特意和重廷川說要請肖遠來幫她。

如今常福來這一趟或許就為了這件事?

酈南溪心下有了主意, 就與鍾媽媽笑說道:“並非是弄錯了。不過是我想要去翡翠樓一趟, 和爺說過要出門的事情, 隻是未定下是哪一日而已。如今常大人既然來了, 不若就今日罷。”

鍾媽媽聽聞後, 趕緊尋了人去安排車子。

因著要做出行的安排, 梁氏那邊就也知道了這事兒,還特意遣了人來問酈南溪究竟要去做什麼。

酈南溪並未多說,隻讓人告訴那前來傳話的丫鬟一聲, 不過出門走走罷了, 沒有要事。

沒有要事還要出門走走,且還不說明意圖。顯然是並未將她這個嫡母放在眼裏。梁氏得知這個消息後,氣得將手裏的賬簿推到旁邊,足足緩了一盞茶的功夫方才好些。

五奶奶吳氏就勸:“太太何至於與她置氣?年紀小不懂事,自然為所欲為。往後大了就知道太太一片苦心了。”

梁氏對吳氏素來縱容。對吳氏和五爺之子重令博更是“疼愛”,素來連句斥責的話也沒有。

此刻聞言後梁氏對吳氏說道:“不是每個人都如你這般體貼孝順的。”

這句誇讓吳氏喜不自勝,連帶著看賬簿的時候都覺得沒有那麼枯燥了。

梁氏本欲派人去看看酈南溪究竟往何處去。不過,聽聞常福也在跟著後,她就打消了這個主意。

——重六心思深,連帶著他身邊的人都不太好對付。如果這個時候讓人跟著那丫頭,說不定要被他的人給發現。重六可是個不管不顧的性子。若是起了衝突,也有些麻煩。

梁氏這就打消了剛剛冒出的念頭,本欲派出去的人也給叫了回來。又叮囑吳氏:“沒事的時候你多和你弟妹走動走動。閑時也可以說叨兩句。”

她是想著借了吳氏與酈南溪聊天來探聽酈南溪那邊的消息。

吳氏卻以為梁氏在說她和酈南溪親近,借以試探,忙道:“她哪裏是我弟妹?最親的弟妹也是要等九爺成了親後才有。”

吳氏想要表明心跡說明自己和梁氏這邊親近,故而拿了重廷暉那邊說事。

可這卻惹惱了梁氏。她的暉哥兒可是正正經經的嫡出,吳氏的相公不過是個婢妾生的罷了,何以比得上?

梁氏煩躁的將剛提來的筆丟到了一旁。

原本她也不想斥責吳氏的。畢竟這麼些年下來,她籌謀的都已經成了,就連吳氏和重令博在家中的態度也是一樣。

但連日來憂心賬務的事情連同酈南溪的各種不聽話都讓她懊惱不已,早已聚集了太多的怒意,此刻便有些壓不住火氣,拿手拍了下桌案,說道:“暉哥兒之妻往後可是宗婦!”

話一出口,吳氏就發覺了梁氏的語氣不對。再一想那“宗婦”二字,她訕訕笑笑,低眉順目的說道:“可不是。九爺是嫡出,六奶奶再厲害又能如何?往後的九奶奶那才是正兒八經的宗婦。”

聽了吳氏這話,梁氏的火氣已經消失了點。想想自己剛才那句,心知自己不該說那樣的話,就又去看吳氏。她沒料到吳氏這樣火爆的脾氣居然一句話都沒頂嘴,反倒是順著她來應了一句。

吳氏卻依然隻專心的看著眼前的賬簿。

梁氏便提筆繼續查閱。

吳氏從木棉苑出來後就要往石竹苑去。想想酈南溪現在不在院子裏,她就隻能作罷。又回頭深深的看了木棉苑一眼,這便回了綠蘿苑。

酈南溪自是不曉得梁氏與吳氏背後的這一番談論。

如今她到了翡翠樓外,看著曾經來過的樓宇,心裏很是有種故地重遊的感慨。

上一回她與肖遠麵對麵的時候,她還是酈家七姑娘,重廷川還和她毫無瓜葛。她也不知曉重廷川與翡翠樓之間的關係。如今不過半年多過去,一切已經都不一樣了。

還有常福……

彼時常福也在這翡翠樓裏。而且,就和重廷川、肖遠在同一間屋。

酈南溪回首去看常福。

重廷川派了常福來護送她到這裏,莫不是故意的?

思及此,酈南溪忍不住腹誹,

邁步入屋,就有女侍前來恭迎。而後給她引路,到了樓梯旁。

“肖掌櫃正在樓上等六奶奶。六奶奶請上。”女侍恭敬說道。

這一回的樓梯卻不是以往她去的那個了。而且,女侍指了的那間屋子,也不是當初的那一間屋。

酈南溪聽聞重廷川和她說過,原本她上次去的那一間就是他查賬用的屋子,平日裏他不去的話,肖遠他們也不會隨意打開那個房門。如今倒是並未奇怪。

常福本是跟在她的身後,此刻走上前來為她引路。

許是有人在她到了翡翠樓下車的時候就已經通稟過了。還未走到門口,屋門已經打開,肖遠迎了出來。

“六奶奶來了。”肖遠疾步前行,到她跟前揖禮,“未曾遠迎,失敬失敬。”

酈南溪笑道:“莫不是數日不見,肖掌櫃的已經不識得我了?”

“自然認得。”肖遠哈哈大笑,與她一前一後進到屋中,“隻不過顧客變成東家,該有的禮數還是應當有的。”

肖遠本還怕酈南溪如今成了六奶奶後不若之前那般好說話了。如今因了這三言兩語,二人間的那些隔閡已然消失了大半。

肖遠就也沒有繞圈子,直截了當問起了酈南溪要尋他之事。

酈南溪就將張來管著的店鋪還有梁氏如今的一番動作說與他聽。

肖遠認真聽著,直到酈南溪不再開口,方才說道:“那鋪子是侯爺留給六爺的,這事兒我倒是知曉。”

酈南溪頷首應道:“六爺和我說過。”重廷川還說,若非是肖遠看不過去,那兩次也不會特意針對了張來管著的那鋪子出手。畢竟兩者一個是首飾樓,一個是布莊,說起來可是隔了十萬八千裏,井水不犯河水。

“張來此人,並不簡單。”肖遠說道:“六奶奶知曉他的出身罷?”

“他的出身?”酈南溪訝然,“不是向媽媽之子?”

“我指的並非如此。而是他往年的行事作風。”肖遠認真說道。

酈南溪這便不曉得了。

這種事兒在重廷川看來全是小事。他根本就不可能將一個這樣的人放在眼裏。莫說是張來的行事作風了,即便是張來這個人,他都不見得能記得住名字。

昨兒酈南溪和他提了,今兒酈南溪等他回來再問,許是已經忘了那小子姓甚名誰了。

肖遠斟酌著說道:“此人少年時行差踏錯,沾染了一些惡習,吃喝嫖賭樣樣俱全。後來雖然改過,卻也結交了許多狐朋狗友。如今那布莊就有這些人幫忙‘看顧’著。”

這事兒酈南溪倒是不知曉,奇道:“向媽媽竟是不管著的?”

若她沒看錯的話,向媽媽是個很有主意的人,而且是梁氏的左膀右臂。這樣能幹的一個人,怎會由著自己兒子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肖遠就又笑了,這是這笑容和之前的溫和笑意大不相同,甚至帶了點譏嘲之意,“向媽媽隻顧著梁氏那一邊,怎還能顧得上自己的兒子。梁氏是個薄情寡義的性子,向媽媽是她身邊跟久了的,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

酈南溪之前就發現肖遠對梁氏的意見很大,提起梁氏的時候,他根本不說“重大太太”,隻稱呼為“梁氏”。

或許是因了替重廷川鳴不平的關係?

“原本梁氏也不答應向媽媽讓她兒子去管布莊。不過,向媽媽說她的孩子定然對梁氏衷心,故而梁氏鬆了口。後向媽媽又說張來的‘來’字應了那布莊名字,梁氏方才答應讓他試一試。”肖遠見酈南溪沉默不語,思量了下又道:“那張來旁的不說,腦筋是極其靈活的。又有販夫走卒相幫,劍走偏鋒倒也讓生意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