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五這一日, 酈南溪一早收拾停當, 過了中門去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留了酈南溪多說會兒話, 梁氏帶著國公府的後輩們就先回了木棉苑。
一進木棉苑, 梁氏就問守在旁邊等候的張姨娘:“先前備了的禮, 範先生盡數給退回來了?”
“是。”張姨娘低眉順目的說道:“盡數退了。無論是筆墨紙硯, 又或者是古籍珍本, 一個沒留。”
“繼續送!”梁氏走路的腳步愈發快了些,踏下去的力度卻是更加重了,“我就不信撬不動他的嘴!這事兒, 務必要讓他鬆了口才行。”
張姨娘有些猶豫,“可是,送什麼合適?”
以她的身份, 送禮自然不是她去。不過, 梁氏素來是讓她來負責準備這些東西,少不得要多問幾句。
“你看看平日裏教暉哥兒的那幾位先生喜歡什麼, 就送什麼。”梁氏很是氣惱, 就有些不耐煩, “左右這些文人都差不多。一個不行, 就再換個。”
說罷這些, 她難得的收了果斷殺伐的氣勢, 稍微有點猶豫,“我若是沒記錯的話,範先生的壽辰就是最近了。”
既然如此, 趁著壽辰將近, 送個他喜歡的禮最好。
範先生可是當今鴻儒。若是能讓他鬆口,肯教一教暉哥兒的策論,那麼暉哥兒的課業必然能夠更為精進。
偏那範先生極其喜歡沈二公子。當初沈二公子幾次三番親自去請,他方才肯到了沈家做西席。旁人想要求他指點一二,都是不能。
張姨娘前進了半步,欲言又止。想了想,終是沒說,又退了回去。
梁氏最是看不得那般畏畏縮縮的模樣。她眼角餘光看到了張姨娘的動作,蹙眉道:“你又有何話要說?”
“那位沈二公子,是六奶奶的姐夫。若是六奶奶肯幫忙去勸,想必範先生……”
“不成!”梁氏冷笑道:“她最近愈發猖狂不把我放在眼裏。我犯不著去找她!”更何況,就憑她的性子,即便是找了她,她怕是也會尋了諸多借口不肯答應。
張姨娘惴惴的看了眼旁邊的於姨娘,低下了眉眼沒有多說什麼。
梁氏想要尋範先生的事情並未避諱著家裏其他人。
酈南溪很少去木棉苑,梁氏三番四次下令說這事兒不準和六奶奶說,因此當著酈南溪的麵眾人也沒提過,她自然不知曉。但家中的其他人因常去木棉苑陪梁氏,倒是都知曉這個。
這個時候大房的晚輩都陪著梁氏回院子,這些話就挺進了耳中。
重芳苓上前去勸梁氏,“那範先生不過是個教書的罷了,家中夫子也是極好的,娘你又何必……”
“你懂什麼。”梁氏不耐煩道:“就好比射箭騎馬。好的先生三兩句點撥就能讓學生知道自己差在哪裏、如何改進。尋常的那些人又如何能夠做到這一點?”
她雖然話說得直白,但道理卻是不錯。重芳苓就沒了話。
重芳柔猶猶豫豫的聲音在後頭響起:“其實若是母親要準備壽辰禮的話,我倒是有個東西,堪堪能夠拿得出手。隻不過不知送給那位範先生合適不合適。”
梁氏本不願搭理她,聽聞是要送給範先生,這才回過頭去,“你說。”
“原本為了給母親準備新年之禮,我繡了一副百壽字的屏風麵。如今不如先拿來送給那範先生?”
重芳柔的女紅是家中女兒裏最好的。
女孩兒們小的時候,梁氏請了繡娘來家中教習她們繡藝。後來重芳柔和重芳苓去了靜雅藝苑,裏麵也有先生教習這個,重芳柔又是個中翹楚。
梁氏上下打量了重芳柔幾眼,“你將那屏風麵拿來我看看。”若真是百壽字,若真是繡得好,就加副好的框架做成屏風送給那範先生,倒也不錯。
重芳柔就將自己的繡品拿了去。
果然,繡技很好。
梁氏當即讓人量了尺寸,遣了人去購置合適尺寸的屏風框,又叮囑木料一定要選好的。
重芳柔笑道:“聽聞明兒六奶奶要去侯府裏做客。不若讓她一並將東西帶了去罷。”
“不妥。”梁氏說道,斟酌了下,“不若讓芳苓送去吧。”語畢就望向了重芳苓。
重芳柔知曉梁氏的意思是準備把那東西說做是重芳苓親手繡的,所以想要做此安排。不由心中暗恨。
她正要開口,這時候小丫鬟在外高聲稟道:“六奶奶來了。”
話音剛落,酈南溪就邁步入屋。
今日她穿了藕荷色妝花折枝牡丹直領斜襟衣衫,配丁香底縷金事事如意木蘭裙,頭戴堆花玉蘭花骨步搖,清麗大方,十分得體。
往常的時候,遇到初一十五需要往舊宅給老太太請安,時間不夠的話酈南溪就不往木棉苑來了。
可自從前幾日聽聞於姨娘的那番剖白後,酈南溪每天裏都借著請安的名義往木棉苑裏來一趟。有時候會和於姨娘說幾句話,有時候沒機會,就作罷。
酈南溪一進到屋裏,所有的聲音就都戛然而止。
酈南溪也不在意,與梁氏說了話後就去了位置上坐著。
屋子裏還是靜寂一片。
首先打破了寧靜的是重芳柔。
重芳柔剛才的話還沒說完。她知曉自己這個時候不拒絕的話,一番心血就要給他人做嫁衣裳了,忙道:“八姑娘送倒是更為妥當。”畢竟重芳苓是嫡女,她送過去的話,起碼表示出對範先生的極其重視來,“但我的針法與八姑娘並不相同。若是被人瞧出了不對來,怕是反倒要惹了範先生不悅。”
當年在靜雅藝苑的讀書的可不知她們。沈家親眷裏也有不少女孩兒們。旁的不說,沈家女兒沈青娜就在其中。隻不過沈青娜與重芳柔和重芳苓都不是同一年入學,所以並不相熟。
但重芳柔的女紅極好,有不少繡品是被先生們留在了藝苑,給旁的女孩兒們觀賞用。也不知那沈家姑娘會不會認得出來。
梁氏隻能棄了那個打算。她有心想要重廷暉送過去。但那範先生脾氣頗為古怪,當初那文房四寶是重廷暉親自送去的,可禮還是一個個都被拒了退了回來。想必這次讓繡屏風的當事人親自送去更顯誠意。
因著事關兒子,梁氏左思右想才下定決心,道:“既是如此,屆時你將東西送去就是。”
“是。”重芳柔眼簾低垂,輕輕說道:“可那範老先生的生辰,就在明日。我得尋給理由方才能夠去得侯府。”
這話倒是讓梁氏吃了一驚。若她沒記錯的話,明日便是慶陽侯府請了酈南溪她們去府上做客的日子。先前在老太太那裏請安的時候,酈南溪還與老太太講過這事兒。
梁氏就去看酈南溪。如果酈南溪帶了重芳柔去就很合適了。
酈南溪權當不知,淺笑著與旁邊的重令月說話。
梁氏知曉她不肯,便與重芳柔道:“我一會兒讓人寫個拜帖,前去拜訪他老人家。你到時候將東西送去就是。”又與重芳苓道:“苓姐兒在旁跟著。你一同請老先生來。”
她是想著有嫡女在,老先生肯定能給幾分薄麵。
重芳苓扭頭道:“我不去。”剛才母親說讓她冒認了重芳柔的繡品說是她的,她已經覺得十分丟人。如今竟還讓她陪著重芳柔去做這樣的事情……
她斷然是不肯的。
梁氏勸了幾次都不成,又不忍苛責親生女兒,就讓重芳柔親自去做這事兒。畢竟這段時間重芳柔還算恭順。
不過,梁氏吩咐了向媽媽跟在重芳柔的身邊,不得遠離半步。
鄭姨娘一直在旁邊不言不語。直到事情定了下來,大家都散去,她才遣了人去悄悄尋重芳柔,與重芳柔一同去到小花園裏見麵。
重芳柔還未到的時候,鄭姨娘就在樹下不住的來回轉著。
她知道重芳柔不隻繡了那一個屏風麵。另一個更為用心,更為精致,且上麵還特意繡了“賀範先生壽辰”幾個字。
之所以知道的那麼清楚,是因為重芳柔這第二幅繡品是在她屋子裏做的。當時她問重芳柔,為何當眾不避諱的繡了一個,如今又要每天去到她屋裏借機再繡了這第二個。重芳柔隻道是這個加了字兒的往後還有大用。
誰曾想竟是這個用處。
鄭姨娘這個時候才明白了幾分。想這重芳柔會帶了那個加字的過去。範老先生一看到那幾個字,就曉得那屏風是特意給他做的,應當要比看到那單純百壽字的高興許多。
可鄭姨娘想不通的是,重芳柔從何得知了範老先生是什麼時候的生辰,居然提早就開始準備這個。又為何對範老先生的生辰那麼在意。
重芳柔進了小花園後,先是在周圍擾了一圈,確認沒有旁人了,這才走到鄭姨娘的身邊。
聽聞鄭姨娘的問話,重芳柔曉得不告訴她的話,往後鄭姨娘追問個沒完更是麻煩,就含糊說道:“慶陽侯府我終歸是要去一趟的。沈太太的繡技十分出眾,繡藝好壞她一眼就能分辨得出。當年我還曾過她幾次誇讚。想必她還是記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