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這般狀況,我實在放心不下。”酈南溪歉然道:“所以可能需要多打擾您幾天。”

“無妨。六奶奶想住多久都可以。我自會讓人準備了屋子。您盡管住下。”沈太太說著,輕輕喟歎道:“你多勸勸竹姐兒。小產後,有段時間我差點想不開。不知怎麼的,看什麼都不順眼,看什麼都了無生趣。得虧了當時陪我的人多,寬慰我的人也多,這才熬了過去。後來有了老二,想起來當時的情形就沒難麼難捱了。你多陪一陪竹姐兒,讓她想開點才是正經。”

酈南溪道:“多謝太太。”

“謝什麼。”沈太太笑,“都是一家人。沒那麼多客套的。”說罷想起一事,她與酈南溪道:“六奶奶自去看看有什麼可玩的可打發時間的。我得瞧瞧那湯怎麼樣了。”說著就往外走,“那是給竹姐兒燉的,火候得瞧仔細些。”

重廷川說了不要去看望重芳柔,酈南溪便一次也沒有過去。但是,有些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少不得要讓人去國公府一趟。

當時重廷川留了常福來跟著她,讓她有什麼事就和常福說一聲。如今重芳柔出了這事兒,她就與常福講了,讓他把事情稟與梁氏。

——鄭姨娘還是很疼愛重芳柔的。重芳柔若是撐不過去了,怎麼著也得讓鄭姨娘過來見一麵才好。

她這般做,不是為的重芳柔,而是為的鄭姨娘。

常福知曉後,片刻也不敢耽擱,當即去了國公府將此事告訴了梁氏。

梁氏怎麼也沒料到沈家二奶奶小產竟然還是重芳柔從中“做的好事”。聽聞之後,她讓常福先離開了,給了句“我會告訴她的”。

重廷川和酈南溪不在的情形下,常福並不願在裏頭多待,聞言就先去了慶陽侯府,將消息回給了酈南溪。

恰好酈竹溪這時候醒了。酈南溪就讓金盞她們留意著,如果國公府的姨娘來了說一聲。她便去了酈竹溪那裏陪姐姐。

在常福走後,梁氏靜坐了許久,而後喚來了向媽媽,說道:“你把張姨娘叫來。我有話吩咐她。”

剛才常福在那邊說起重芳柔的事情時,向媽媽一直在旁聽著,聞言怔了怔,道:“不是鄭姨娘麼?”

“不。”梁氏有些煩躁的道:“你把張姨娘叫來。”

向媽媽心裏打了個突,也沒再多說什麼,領命而去。

不多時,張姨娘進了屋子。梁氏如此這般的吩咐過她後,就讓她去慶陽侯府。

張姨娘猶豫了很久,終是問出了心中的話,“太太,四姑娘再怎麼樣,也是鄭姨娘生的。您不如網開一麵,讓她們——”

“就這麼辦。”梁氏緩緩說道:“從我沒出嫁的時候你就跟著我了,情意不同旁人。這些年你都按著我的吩咐做了,也做的很好,我很滿意。如今都到這個份上了,你可別想岔了。”

張姨娘有些緊張,“先前柔姐兒好好的自然沒什麼。可是,可是她現在這樣,鄭姨娘如果沒法見到的話,會不會……”

“都要死了,還能怎麼樣?”梁氏不耐煩的道:“你隻管去就是了。把事情辦好了,我讓人給欣姐兒送一匹好的緞子去。”

欣姐兒便是重家大姑娘,已經出嫁了的重芳欣,乃是張姨娘所生。之前梁氏給她擇了一門親事,嫁的還算不錯。

張姨娘聞言後終是不敢再多說什麼,讓人準備了馬車急急趕往慶陽侯府。

張姨娘離開後,梁氏把向媽媽也遣了出去。她自己在那空蕩蕩的屋裏坐了很久。

鄭姨娘相貌好性子好,老爺素來疼愛她,連帶著對鄭姨娘生的柔姐兒都不錯,梁氏知道。老爺最喜歡的孩子是川哥兒,隻不過於姨娘性子太過懦弱,所以老爺並不偏疼於姨娘,她也知道。

她時時在想,如果她有自己的孩子,或許老爺最疼愛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最關注的女人就是她了。

思及往事,梁氏的目光悠遠而又沉靜。

端坐在屋中,看著這房梁上的生動彩繪,她的心裏平靜到近乎死寂。

沈家花園旁有一個小屋。小屋本是擱放雜物所用,內裏漆黑一片,沒有窗戶,隻有破敗的房門縫隙處會有丁點亮光透過來。

重芳柔粗粗喘著氣,捂著身上的傷口,隻覺那一處疼得好似要將她撕裂一般。

她感覺到自己身體裏的生命在迅速流逝。但她依然期盼的看著那屋門。她知道,六奶奶是個心軟的。即便不會同情她,六奶奶也會疼惜鄭姨娘,讓姨娘過來看看她。

她覺得自己可笑至極。

鄭姨娘總是嫌棄她百般不好。無論她做什麼,姨娘總是勸她不要張揚、不要總想著出頭,不要這個,不要那個……為什麼還想要這個人過來?

罷了。總的來說,姨娘對她還是噓寒問暖的。她有什麼事情,和姨娘說了,她也能夠幫著保守秘密。

原來的時候,重芳柔不知道自己對鄭姨娘還有什麼感情。到了這一步了,反倒是總想起姨娘的好來。

門終於吱嘎一聲打開了。

不過,進來的並非是鄭姨娘,而是張姨娘。

重芳柔有些失望。繼而有些開心。和總是勸阻她的鄭姨娘不同,張姨娘可是一直鼓勵支持她的。

“姨娘,您來了。”重芳柔捂著胸前的傷口,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可是使盡了全身的力氣,也隻能讓身子稍微挪動了一點點。

雖然之前就有了心理準備,但張姨娘也沒料到看見的會是這樣的情形。這木板搭起來的臨時的床上,分明是個行將就木的垂死之人。

“柔姐兒,柔姐兒怎麼成這樣了?”

張姨娘快步走到她的床邊,被她胸口的繃帶上大片的血跡嚇得心驚肉跳,忙道:“你別亂動。趕緊歇一歇。我來了,我來了。”

重芳柔看了看張姨娘身後,還是沒有望見鄭姨娘的身影。她難掩失望,“她呢?”

雖然沒有明說,但張姨娘明白重芳柔說的是鄭姨娘。先前梁氏已經叮囑過她了,她便依了吩咐說道:“她、她現在不能來。太太找過她,她說,暫時不能來。”

不能來?有什麼不能來的?許是不願來罷。

重芳柔舒了口氣。

算了。鄭姨娘果然待她不夠真心。有張姨娘陪著,也是好的。畢竟最疼她的還是張姨娘。

“姨娘,這些年來您待我好,我是知道的。”重芳柔努力說著話,“從小您就告訴我,我是個聰明的孩子,不輸於其他人。我比旁人都要聰明、都要漂亮。屬於自己的東西,一定要去爭取。我去爭了,所以,在藝苑的時候我成績很好。旁人也都對我刮目相看。在家裏,他們也不敢瞧不起我。”

張姨娘看她每說一句話,胸口的血跡都要增大一分,心下駭然,趕忙勸道:“你少說幾句!別說了!我、我想想法子去求了太太,讓鄭姨娘過來一趟。”

“她不願來就算了。”重芳柔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她總說我太愛出風頭。她總讓我收斂著些。她就是那個性子,什麼事兒都不敢去做。如今她都不敢來看我。您就算和她說了,她不願意,又有什麼用呢。從小到大,都是您最疼我了。她就愛阻著我管著我……”

看她的生命慢慢逝去,張姨娘捂著嘴痛哭出聲。

太太看不得庶出的孩子們好,她是知道的。可是,怎麼就非要人死不瞑目呢?連親母女都不讓相見。太太為什麼堅持如此,她實在是不明白啊!

因為酈南溪在沈家,所以重廷川特意遣了人留在慶陽侯府附近,密切關注著這裏,若有什麼風吹草動就要稟與他。免得小丫頭再出了什麼岔子。

不多久,有人來稟,說是國公府裏的一位姨娘去了慶陽侯府。

重廷川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出。他知道小丫頭心軟,如今重芳柔這樣,少不得要讓鄭姨娘去見上一見。因此,他剛開始的時候並未多說什麼。

就在回稟之人將要退下的時候,不知怎地,重廷川忽地腳步一頓,就問道:“去的是哪個姨娘?”

“張姨娘。”對方躬身說道:“就是大姑娘的生母。”

張姨娘?

這個消息讓重廷川十分意外。

若是沒想錯的話,小丫頭肯定會叮囑過是叫鄭姨娘來。那麼為什麼到的會是另外一個人?

負手踱至桌邊,他抽出一張紙、一支筆,在上麵肆意塗寫著。最終,他的筆墨懸在了最中間的那一塊空白之上。

沉吟片刻,他終是落筆,在上麵勾畫了最後一個字。

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