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結束的時候已經月上中天。
冬日的深夜尤其的冷。因著還要守夜,即便是宴席結束,宮中依然一片熱鬧。
重老太太被重皇後請去了說話,梁氏和徐氏各自離去。
大公主和汾興郡主還要在宮裏看過了焰火方才會走,酈南溪卻有些受不住了,先行告辭。
魏敏文就拉了酈南溪的手道:“改天我們去尋你玩。”
“好。”酈南溪反手也握了握,“我等著你來。”
魏敏文遣了人去送酈南溪。
誰知宮人剛剛領命應聲都還沒來得及動步子,不遠處一個男人大跨著步子往這邊匆匆而來,赫然就是重廷川。
魏敏文打趣酈南溪,“你看他,急的跟什麼似的。前些天父皇生氣大怒的時候他都不緊不慢的,遇到了你的事兒卻著急得很。”
汾興郡主拉住了魏敏文的手臂,低聲問:“陛下因何大怒?沒甚事情罷。”
“沒事沒事。”魏敏文不甚在意的擺了擺手,“母後和他吵了幾句,說起了當年的事情。父皇這就怒了。”她與郡主道:“你是知道的,她們兩個時常吵,吵完了就罷,沒什麼問題。”
郡主這才沒再多說什麼。
魏敏文怕酈南溪一頭霧水,就悄聲和她道:“夫妻兩個總是會有些爭吵的。我父皇母後是這樣,我和駙馬也是這樣。”又叮囑她:“川哥兒脾氣不好,有時候你們難免爭執,你若是不開心就先忍忍,回頭我幫你出頭。”
酈南溪知曉大公主這是一片好意,懇切的道了聲謝。
重廷川過來的時候剛好瞧見酈南溪道謝那一幕,低笑道:“怎麼?什麼事麻煩了公主?”
“沒甚麻煩的。”魏敏文說道:“就幾句話的事兒,她性子好,非要道謝不可。”
酈南溪與魏敏文還有郡主道了別,這就與重廷川一同往外走。
行到院子外頭,酈南溪方才發現已經有轎子等著了。
“這是皇後娘娘一早就吩咐好的。”重廷川親自撩了轎簾扶她上去,“累了一晚上,莫要再走著了。不然的話恐怕會傷了身子。”
如今不比尋常,得小心謹慎一些。酈南溪沒有辯駁,應了聲後就坐進了轎子裏。
懷裏抱著溫暖的手爐,窩在轎子裏,驟然放鬆下來後疲累蜂擁而至,酈南溪昏昏欲睡。
轎子外響起了重廷川的聲音,問她今天晚上吃了什麼,過的如何,可曾遇到什麼有趣的事情。
他素來不是多話的性子。酈南溪知曉他是怕她在這個境況下睡著,畢竟天寒地凍的,轎子裏也算不得暖和,一旦睡著了恐怕就要著涼。
酈南溪強行打起精神來和重廷川說著話。因著困頓,時間過得尤其的慢。感覺已經熬了很長時間了,再問他到哪裏了,他也隻說是“快了”,跟之前幾次詢問時一樣的答案。
酈南溪有些泄氣。想要打開簾子來看,又怕這樣的舉動會讓宮人稟與陛下和娘娘,進而影響到重廷川在他們心裏的印象。
她隻能強忍著,壓下一次次的哈欠,和轎子外頭的男子一次次的說著話。
終於,轎子停了下來。
轎簾掀開。
酈南溪借了重廷川的力,由他扶著走下了轎子。而後任由他將她半摟在懷裏,一起向前走。
車子早已等在外頭。
一上馬車,酈南溪就撐不住了,整個人都縮在了重廷川的懷裏。甚至來一句喟歎都來不及說出口,就已經沉入了黑甜夢鄉。
重廷川曉得她累,隻不過在路上的時候他不能做的太多。現在皇後憐惜她對她好,保不準以後皇後怎麼想。皇後主動照料她是好事,他卻不能讓她顯得太過特殊,不然讓皇後不喜的話,往後指不定會怎麼樣。因此一路行來的時候,他沒有去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來。
看著懷中女孩兒臉上的疲憊之色,重廷川深深歎了口氣,將她更緊的摟好,吩咐車子行駛的稍微慢一點,免得太過顛簸吵醒了她。
酈南溪再次睜眼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而且,天已大亮。
她看著賬頂反應了好一會兒才記起來“守歲”之事。急急忙忙喚了人進屋,問郭媽媽她們,她們卻笑著說“無礙”。
“昨兒國公爺一回來就和婢子們說了,不要吵醒奶奶。”秋英笑道:“您睡得熟,國公爺還高興著呢。您放心好了。”
酈南溪倒不是擔心重廷川不高興。可是過年守歲是多年的習慣了,乍一沒守成,這心裏還真有些不太自在。
“奶奶就放寬了心罷。”嶽媽媽扶了酈南溪坐好,給她綰著發道:“今日給您梳個漂亮的髻,再戴著漂亮的首飾才是正經。”
“還有選一身好看的新衣裳!”金盞在旁接道,捧了首飾給酈南溪選。
郭媽媽笑著去拿新衣裳,“就是這個理兒。”
大家一起都動起手來,為的就是為酈南溪多爭取些時間。
今日是大家走親訪友的日子。雖說因了身子重酈南溪不用出去拜年,但是總有客人會來重家拜年。不管怎麼說,穿戴齊整是首先要做的事。
但酈南溪起的可確實有點晚了,時間很有些緊。匆匆用過早膳後,她就往中門那邊去。
老太太屋裏已經聚集了好些的人。大家都歡笑著說了吉祥的祝福話,人人的臉上都帶著笑。
酈南溪進屋的時候,老太太正和身邊的一位老太太說著話。看到酈南溪過來,就招呼了她過去。陪著客人說了會兒話,老太太讓梁氏送客人出去。
梁氏顯然有些不樂意。若是平日裏的話,老太太發話她定然是聽了的。再怎樣麵子上的事兒總得做妥當。
但是這回老太太發了話她卻沒有立刻去做,反而拿話去堵老太太:“我在舊宅和在國公府都是排不上的。老太太讓我去怕是不合適。倒不如讓弟妹或者川哥兒媳婦出麵。”
她看似好像是在抬舉二太太或是酈南溪,實則這話裏含著怨氣,讓人怎麼聽都心裏不舒服。
做客的老人家也察覺了不對。但好歹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對方並未多說什麼,隻與老太太道:“若是不方便,我自去就是。老姐姐又何必客氣這個。”
她比重老太太稍微小了幾歲,這般稱呼一句“老姐姐”一來是表示親近,更多的也是想告訴老太太兩人關係好不必因了小輩的這些情緒而多說多做什麼。
但對方越是這樣體諒,重老太太就越是生氣,對著梁氏的時候臉色愈發不太好看,語氣倒是十分平淡,“你若是身子不舒服,今兒就先回去歇著。左右這裏也不缺人。”
梁氏一聽這話就知道老太太是什麼意思,嘴唇往左邊稍微撇了一下,垂眸道:“這個家裏缺了我是不行的。”複又抬頭一笑,對老太太道:“母親,您說呢。”
她說的話裏有話。重老太太微不可見的皺了下眉。
梁氏見狀愈發歡暢,剛才那憋悶的情緒也舒緩了點,這就隨便尋了兩句借口親自送客人出門。
待到梁氏她們的身影從屋子裏消失後,徐氏捏著帕子在眼前扇風,斜睨了門外一眼,哼道:“擺什麼臉色。也不知是給誰看的。”
原本喜慶的氣氛因著這一聲不輕不重的話就冷了下來。
重老太太嗬斥道:“亂說什麼!”
“母親您又不是沒看見。”徐氏憤憤不平,“大嫂自從昨兒晚上臉色就不好看,如今更是擺起了譜差點連您的話都不聽了。我哪裏在亂說。”
蔣氏低頭去喝茶。何氏難得的沒有說話,隻笑著逗弄旁邊站著的三少爺重令海。
隻吳氏駁了徐氏一句:“母親怕是昨晚上守歲沒睡好。二太太又何必計較這個。”
“說的好似旁人不用守歲似的。”徐氏冷哼道:“誰不是眼巴巴的在那裏熬時間?偏她就矜貴了,多等一會兒就成了這模樣?大年裏的也不讓人好過,真是晦氣。”
重老太太讓人拿了今日要送禮的禮單看著,淡淡說道:“你就少說幾句罷。”
徐氏不服,但老太太這樣說了,她也沒轍,就揪著帕子在那邊生悶氣。
酈南溪發現重老太太的心情好似也不怎麼好,並非因了徐氏這幾句話,細細想來好似是因了梁氏之前的那番言論。
她並不知曉梁氏和重老太太之間發生了什麼。左右這些事兒也輪不到她來管,就將這些盡數放下。又在這裏陪了老太太一會兒,迎了幾位客人與客人們說了說話,眼看著要到晌午了便出屋往石竹苑去準備歇會兒。
出了屋子轉到平日裏她常過的那條小徑,她就看見了小路的起頭處正在玩的一大一小。那兩人在院子裏的一個角落,大人給小孩子擦著手,看似在埋怨,眼裏頭都是心疼。小的那一個臉上掛著淚,抽泣著不知在說什麼。
見酈南溪過來了,她們旁邊站著的小丫鬟急急的催了兩聲,趕忙過來與酈南溪道:“六奶奶,您出來啦。”說著回頭看了那一大一小兩個,再朝酈南溪尷尬的笑了笑,低聲道:“六奶奶就當不知道罷。婢子也是瞧著她們可憐,方才、方才幫了一回。”
這丫鬟是徐氏身邊的。酈南溪知道。平日的時候,徐氏還挺看重這丫鬟。不然的話也不會將杉哥兒放心的交給她來看著。
酈南溪本是沒打算管的。二房的事情,她是一丁點兒都不打算攙和進去。
誰知道這時候杉哥兒與孟女也看到了她。杉哥兒許是嚇到了,小肩膀一聳一聳的哭得厲害起來。
孟女麻溜兒的噗通跪了下去,顫聲道:“六奶奶饒命。婢子原也不是故意的,隻不過想要看一眼哥兒,這才自作主張過來了。還請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告訴了二太太。”
酈南溪一句話都懶得和她說,當即轉過身去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