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長劍所指, 然而麵前那黑衣男子卻並無半分的慌亂, 挺拔的身姿緩緩轉過頭來, 英姿不凡, 眉眼間深沉果毅, 眸光內斂, 沉穩卻自帶一身貴氣。
在我暗暗吃驚之時, 身後仙君已恭敬地喚了聲:“二哥。方才我正奇怪這女子似是有些熟悉,想來,她便是妖嬈的轉世吧。二哥果然是長情之人, 至今仍是放不下她。”
不錯,眼前男子,正是會審鼠妖那日我曾見過的天宮二殿下楚玄, 我亦認出, 他便是那女子繪於三生石上之人,原來, 她叫妖嬈。
我們三人尋了個僻靜的地方, 遠遠地仍然可以望見妖嬈家的院子, 卻又不被人打擾。楚玄抬手捏了個訣, 這荒野之地, 梅林之中, 便多出一張石桌,三個石凳。他又掏出一壺酒來,向我問了句:“喝點嗎?”
我方要說“好”, 複又想起昨晚我才剛剛醉了一場, 將仙君的屋子弄得亂七八糟。果然,仙君也正覷著我,露著個似笑非笑,意味深長的表情。我訕訕地說道:“還是不喝了。”
楚玄看看他,又看看我,亦是笑得有些意味深長。他說了聲:“也罷。”便又掏出個紫色琉璃瓶來,放在我麵前,說道:“近日無事,便在此間收了些紅梅之間的露水,以北極寒冰烹成一瓶冷香露,你便嚐嚐吧。”
他放了三個杯子在桌上,仙君便與他喝起酒來,我倒了些冷香露在杯裏,那液體竟是淺淺的粉色,仿佛是紅梅落下的淚水。嚐了一口,初時似沒什麼味道,繼而縷縷梅香在舌尖蔓延開來,久久縈繞,實在妙不可言。我忍不住讚了聲:“真好!”
仙君看了看我陶醉的樣子,向楚玄問道:“二哥幾時變得如此風雅了?喝水也要用梅花上的露珠來烹,莫不是常常在此間逗留?”
楚玄苦笑了一下:“其實,來了又如何,不來又如何,如今她的生生世世早已無我無關了,我來了,也不過是看一看她過得好不好,我若是忙了不得空來,她也會照樣過她的人生,婚喪嫁娶,花落人亡,過了一世又一世······”
“二殿下,”我想了想,仍是有些冒昧地開了口,“無憂很想知道,你與妖嬈之間,曾經有一段怎樣的過往。”
我看了看他,一身玄色袍服讓他看起來沉穩而內斂,此時,卻掩不住他眉宇之間那一抹揮之不去的愁緒,數萬年了,妖嬈已過了十世,可他們彼此又何嚐放下了對方。
“是無憂冒昧,問及了二殿下的傷心事,二殿下不必為難。”
“無妨,”他淡淡地歎了一聲,“這麼多年了,再深的愛恨情仇也早就看開了,沒有什麼不能提及的往事。”
楚玄本是天君的次子,其母從來不得寵,後宮之中天後霸道強勢。眼看著宮中稍微得寵些的妃子都無緣無故地倒了黴,天君的長子楚皓也是自幼多病多災,為保楚玄能夠平安長大,在他還小的時候,其母便以曆練為由,狠著心奏請天君將他送去了昆侖修行。
楚玄成年之後,天君因為長子楚皓體弱,三子楚瑜又資質太差,完全是稀泥扶不上牆,便欲招次子楚玄回天宮來。天後多次推阻,最後提出楚玄回天宮之前需得先去凡間曆個劫。
楚玄在凡間那一世,是鄭國的三殿下孟禹泓,文武雙全,才華出眾,其母德妃倍受帝王寵愛,卻佳人早逝,鄭國國君對其追思不已,故而,孟禹泓雖一非長子,二非嫡子,卻被執意立為了太子。
孟禹泓少年便被立為儲君,又失了母親為他撐腰,朝堂之上,後宮之中,多少雙眼睛都盯著他,一言一行必為表率,倘若稍有差池便會引來諸多非議。
二月春寒料峭時,別家的孩子還圍在火爐邊取暖,太子府的後園中已有個黑袍玉帶的少年在晨起練劍;
四月春光明媚時,別家的孩子都在郊外騎馬踏青,太子府中的讀書聲卻日日不曾間斷過;
七月驕陽似火,別家的孩子都躲在樹蔭下吃著冰鎮梅子乘著涼,太子卻親下江南視察水患;
冬月大雪飛揚,別家的孩子都賞著雪景圍在雙親膝下撒著嬌,太子還在孜孜不倦地向太傅討教······
在孤獨而嚴苛的環境中,十五歲時,他已經長成了一個堅韌內斂、沉默少言而又風姿出眾的翩翩少年。
不知是從何時起,太子府的後園中多了一雙明媚多情的眼睛,她總是靜靜地躲在凡人發現不了的地方,悄悄地看著他,看著他在那紅梅飄灑的樹下讀書練劍,看著他玉樹臨風的身姿徘徊在每一個晨昏的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