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香又累又困, 黑甜一覺, 睡到天亮。剛一睜開眼就看到言景行已然起身, 正坐在妝鏡前梳頭發。穿著家常蓮青色暗銀花流雲廣袖, 漆黑如墨的頭發一直垂到腰際。暖香揉揉眼睛, 叫道:“景哥哥。”
言景行脊背明顯一僵。隨即道:“伺候少夫人更衣。”
今天要穿的衣服, 昨夜已經預備好, 糖兒從屏風取下來,一件件給暖香換上。末了又梳頭上裝。梳個墮馬髻,又換成螺髻, 還覺得不對,最後梳起飛仙髻才稍微順眼些。她還不適合少婦常梳的那類發型。
從床上跳下來的時候,寬大的睡袍往上卷起, 露出又細又直兩條小腿。不知道這天敬茶要耽誤多久, 梳洗過後,用牙粉擦了牙齒, 言景行便要她先吃點東西墊肚子, 那卷心酥肉餅的芝麻還黏在嘴角上-----太小了啊。況且原本是要當妹妹養的。言景行掐掐眉心, 覺得眼下的局麵亂到超出了他的想象。而暖香卻並不覺得有哪裏不對, 比前世更早嫁進來, 她可是滿心歡喜。
言景行伸出手指為她取掉沾嘴角的一顆小芝麻, 她也未覺得有何不妥。隻覺得雖然沒有圓房,但寵愛還是一如既往。這一幕恰恰落在一心眼裏。剛進門的少夫人地位如何,其實跟男人的態度密切相關。昨晚今朝連續被驚到, 眾丫鬟已經知道這新鮮的, 小小的女主人在未來侯府當家心裏至關重要。那是絕對不可有輕慢之心的。
今年春天來得晚,空氣中還有薄寒,言景行臨出門便有一心為他披上了竹青色墨玉荷花氅衣,而暖香同樣也加了一條水紅色青緞細絨毛披風。兩人一路往福壽堂走去,這會兒太陽才不過爬上高高的院牆。
老太太睡得少,每日都早起。孫兒輩還好些,兒媳就比較慘了。她又格外重規矩,對不喜歡的人更不通融,張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要早早的來請安。偶爾恰逢她老人家睡晚了點,起遲了,眾人便隻好呆站著幹瞪眼。
幸而今天不是。撩開門簾的是一個穿著淡紫色花鳥紋修身長襖的姑娘,翻雲髻,碎鑽小釵,水珠耳墜,就著富麗堂皇的侯府而言實在不算出奇。上輩子初遇暖香差點把她當成體麵丫頭。今生卻不然,她微笑著道謝:“有勞玉姑娘。”
言玉繡自小被抱到福壽堂,跟在老太太身邊,生活極為自律。立即深深福禮:“不敢。少爺,少夫人。老夫人和太太都在裏間。”
她並不叫哥哥,嫂子。言景行也不喜歡跟人太親熱,一貫模式是恰當的距離,客氣的相處。所以這種稱呼在上輩子保留了一輩子。
撩起鏤花月洞門上翠綠的帷幕,又轉過一架紫檀木精繡梅蘭竹菊四折大屏風,暖香便見到了那穿著靛青色福壽連珠大襖,頭上戴著精致的緙金銀絲鹿絨頭套的老人。這個當然不能親親熱熱叫奶奶,她隨了言景行一道,尊稱“老夫人”或者“祖母”。解開披風,用上自己最規範的動作,蓮步輕移走過去,深深彎腰頷首請安,緊接著便有那個頗為眼熟,名叫“紅纓”的丫鬟在地上放了一個厚墩墩的芙蓉色雙喜繡羅墊子。暖香接過隨後呈遞來的五彩泥金壽字小蓋鍾,端端正正跪上去,雙手高高的,穩穩的舉過頭頂。
“給祖母敬茶。恭祝您身體康直,福多壽滿。”
從她進來起,這個老夫人就毫不避諱自己打量的目光,上上下下仿佛要將暖香刮掉一層皮。到底有上輩子積攢的經驗,暖香扛住了這打量,不像上輩子那樣手都是抖的。強撐著微笑,維持著淡定,老夫人終於把茶盞接過去,她才悄悄吐出一口濁氣。
“起來吧。”
這聲氣雖是淡淡的,不見熱和,但暖香已經滿足了。緊接著紅纓又捧了一個大紅漆雕托盤過來,金色絲絨上,放著一掛長長的圓潤飽滿的珠鏈。暖香一看便知這是需要在項上繞兩圈的那種大串子。由精秀的石榴籽般紅琉璃珠和珍貴的月光珠兩部分構成。這禮物倒比上輩子更貴重。她記得上輩子的見麵禮是一對水頭極好的水綠色冰種翡翠鐲子。
這是不是說明較之上輩子,老夫人其實更中意她了些?暖香竊喜。剛站起的她又一次跪下謝恩。
緊接著是張氏。這後來的婆母。言景行與她的關係非常糟糕,而她的地位又有些尷尬,說是管家,卻又管不到福壽堂和榮澤堂。場麵上敷衍一下就可以。今日是第一次,又在老夫人眼皮下,那自然要敷衍的稍微認真一些。
暖香照例接過茶盞,恭敬的獻過去。張氏向來畏懼婆母,今見老太太的見麵禮如此規格,便曉得她對這個孫媳並無惡感。一開始不是還嫌棄對方年紀太小出身寒微嗎?這讓等著看人尷尬的張氏有些差異。眼瞧著暖香收了那麼貴重的禮物,又轉到了自己麵前,她還有些茫然。打量著暖香半晌沒有動,似乎要發現這個新媳婦討人喜歡的原因在哪裏。
她不接茶,暖香隻好捧著,心道這個繼母還要給自己一些顏色瞧瞧嗎?老太太瞟了一眼,沒有吭聲,身體微微後仰了下。言景行兩道好看的眉毛微微皺了起來。她身邊的孔媽媽注意到了,忙在背後輕輕拉她一下。
張氏這才回過神來,急忙接過茶盞。又誇兩句“俊俏,宜家”作為彌補。緊接著又讓孔媽媽拿見麵禮出來。她原本不富,又以為老夫人要挑眼,所以見麵禮隻是隨便一個瑪瑙鐲子。由老夫人大手筆在前,這一下子被顯出了高下。暖香也算識貨,一眼看出玉料一般,原本就沒指望要她東西。所以也便客客氣氣的謝過了事。
緊接著又見過兩個姑子。養在老太太身邊的庶女言玉繡,還有青瑞堂張氏的言慧繡。暖香一人一個荷包送過去,裏頭是一模一樣兩對小金魚。言慧繡親熱的拉了暖香的手:“新嫂子真俊俏。我們以後一起繡花畫畫逛園子,就有多了個人了。嫂子是宮裏尚書,文藝超群,到時候莫要嫌棄妹妹才好。”
暖香笑意盈盈,忙道不敢。心想這言慧繡倒好似完全忘記了當初上京河邊發生了什麼,擺出了一幅心無芥蒂的和善模樣。相比較之下,言玉繡就神色僵冷了些。仿佛老太太臉上的冰霜過於猛烈,一不小心飛濺了在她臉上。隻按禮道謝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