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金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這幾日為了和姑娘談自己成親離職的事, 著實傷了腦筋。生怕姑娘不放人, 更怕主子自此覺得自己輕狂, 以後沒好日子過。萬沒想到, 這事竟被姑娘主動提起來了, 不僅痛快放人, 還真心實意祝福自己。真真是該念一萬句佛了。
織金的家在二院西側,那裏專為唐家的老仆蓋了一溜兒小院子,雖說隻有巴掌大, 但足夠令那些擠住在仆役房的人們羨慕的了。
甫一進門,就見兩個妹妹各自坐在小凳子上,一個嗑瓜子, 一個則照著鏡子戴花兒。
織金不免搖頭歎氣:“兩個懶蟲, 真把自己當姑娘一般的了。二妞子,還不快去拿掃帚掃掃院子, 我才兩日不回來就亂得叫人睜不開眼。三妞子, 到時辰去夥房領飯了, 再晚些就剩冷飯了。”
三妞子‘哎’了一聲, 卻是不動, 眼睛瞅著姐姐手裏的油紙包。
織金歎氣道:“你且去領飯, 這裏頭的點心都給你留著!”
三妞子這才笑嘻嘻地進屋拿食盒出來:“我才聽小豆兒說,今兒有香椿餅子吃呢!”說著便提盒跑出院子了。
那二妞子放下手中鏡子,拉了織金坐下:“姐姐今日可累了?”說著替織金輕捶起肩膀來。
“罷了, 等娘回來了, 你留著伺候她老人家吧。”
二妞子笑道:“姐姐答應不叫我們妞子了,怪難聽的。”
“我記著便是了,綴銀,繡玉!不曉得的還以為是哪家大小姐的閨名呢。”織金說著噗嗤笑起來。
綴銀倒是一本正經起來:“各人有各人的福分,日子長著呢。那些大小姐們若是落了難,隻怕還不及咱們呢。”說著又衝姐姐道:“明兒便是春分了,姑娘沒賞下戴的花兒麼?”
“過年時才賞過的,這會子就戴膩了麼?恁的不知惜福。連姑娘明日都打算戴鮮花兒呢!”
“等去了京都的莊子,便自在了,到時候我就天天出去趕集!”綴銀眼睛轉了轉,道:“姐姐,你可向姑娘提了咱們要去莊子的事了?”
織金賣了個關子:“提倒是提了,但姑娘房裏走了我一個,必要補上去一個的。姑娘便說,你走了便讓你二妹妹來我這屋裏伺候吧。”
綴銀一下子愣了,久久方道:“我貫不會伺候人的,隻怕姑娘惱了我。”
織金不覺笑道:“那便學學伺候,咱們這些家生子,不伺候人難道還要去做主子不成?”
綴銀撇撇嘴,拿起笤帚掃院子去了:“這麼小的院子,有什麼可打掃的呢。”
“你們這起死妮子就輕狂吧,有個小院子住就該念佛了!”
姐妹兩個見是娘回來了,齊齊迎上來,扶娘坐下。
織金的父親小名‘豐年’,故而母親便被稱作‘豐年家的’。
豐年家的接過大女兒遞過來的手巾,擦了擦臉:“這一趟累的,一過晌午就變了天,流火似的,熱得人皮皺。”
織金倒了茶給娘喝:“怎的,那貓眼兒家確是沒找到麼?”
“不是找不著,是壓根兒無此人家!勖嬤嬤這一回格外仔細,派小廝們去了一趟仍不肯信,今日又叫我們幾個婆子白白跑了大半天。”豐年家的喝了幾口熱茶,雖說是次等茶葉,卻也能喝出香噴噴的茶葉味兒,喘口氣兒,放下杯子道:“貓眼兒那賊丫頭,說是住在蘇家疃,我們今日走遍了那個村子也沒找到她家。賊丫頭還口口聲聲說過,家門口有一棵被雷劈開的老槐樹,前鄰家是賣豆腐的!結果可好,全村就沒有找見一棵槐樹,全村就沒有一家賣豆腐的!這賊丫頭說個瞎話兒都不帶眨眼的!”
織金納悶道:“您口口聲聲叫她賊丫頭,莫非她偷了咱們府上的東西了?”
豐年家的不覺瞅了瞅門外,努努嘴讓綴銀把門關上了,這才低聲道:“東西倒不曾偷,隻是,這小賤人怕是憋著餿水兒,想壞大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