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園鬥琴(1 / 2)

踏莎巷是一條極窄的巷子, 兩旁莎草侵道, 稍大一些的馬車都很難從此經過。

笑笑和瑞彩是牽著手走進去的。

像元龍朝的其他街道一般, 踏莎巷的巷口也立了一大塊青石, 上麵鐫了字:薜莎青薠。

其實客觀來說, 這條巷子並不算很窄, 隻是那些莎草占據了很大的麵積。秋初的莎草綠到極致, 有些已經暗暗吐出小小果實,這樣茂盛到溢出來的綠色,讓人覺得第二日就要荒蕪了似的。

“不過是應景地種了些莎草, 你倒似看呆了。”瑞彩望著友人的模樣,不覺笑她。

“若是春季,咱們真可以踏莎而行了。”笑笑水煙般的裙擺拂過這些莎草, “我格外喜歡許渾的那一句——自翦青莎織雨衣。”

笑笑以前並未留意過這些常見的莎草, 今日這條莎草連天的踏莎巷卻引起了內心小小的震撼,若是春季會更好, 莎草青韌, 可用其編織蓑衣鬥笠。

瑞彩也被笑笑勾起詩意來:“因許渾這兩首詩是寫村居的, 我當年讀到了就很喜歡, 現在想來, 那‘竹裏棋聲暮雨寒…北窗誰拂舊塵冠’, 實則是一種絕望之後的歸隱。”

“一日身閑一日安,尋閑是福。”笑笑撫了撫鬢角,正了正那淡黃玉雕成的菖蒲花的簪子。

“再早些時候, 尤其那春夏之交, 這些莎草的葉莖都可采集入藥,醫家稱之為香附子,也叫做夫須,據說有益血中氣之效。”

“原來這莎草就是夫須啊,”笑笑恍然大悟,“以前看《小雅》中提到過:南山有台,北山有萊,解釋說那台便是夫須,看得我一知半解的,卻原來,竟是眼前之物。”

“那北山的萊又是什麼?”瑞彩問道。

“是藜,也就是咱們通常說的灰灰菜,上一回去你家咱們還用蒜蓉調著吃過。”

兩個人不知不覺便走過了大半條巷子,笑笑心下納悶:“真是怪得很,這條巷子裏沒有其他商鋪或人家嗎?”

今天看來,除了成片的莎草就是青灰色的圍牆,連一戶人家都不曾看到。

“據說樂館將整條巷子都買了下來,前麵的那扇門便是了,”瑞彩指了指不遠處,一株婆娑的大桂樹下,有小的屋簷,再往前走兩步,便看到了黑漆門。

門上有小小匾額,寫了“昨夜東風”,匾額旁掛著兩盞紙槌燈籠,用的冷金薄紙,一盞上麵畫了“鹿望秋月”,一盞上麵畫了“林深見鹿”。

笑笑不覺問道:“這門前的燈籠上並沒有寫樂館招牌,想來便是字姓燈了,卻也沒有寫姓氏,隻是畫了鹿,莫非……樂館的主人姓鹿?”

字姓燈,因“燈”字與人丁的“丁”諧音,拆開來又是“火”與“登”,人們便覺得,此物有人丁興旺、五穀豐登之意,因此古人在門前、院子,常常都掛著燈籠——除了照明,亦取吉祥之意。

家宅門前掛著大燈籠便稱之為“字姓燈”。

“若是字姓燈,那便該寫‘宮’字才是,這家樂館是宮八聲開的。”瑞彩說著便拉著笑笑進了門。

進門之後,便是一架古老的雲母石屏,屏風上老鬆鱗皴,石色幽暗,仿佛風雨晦暝。鬆下有兩人執琴而坐,大概就是俞伯牙與鍾子期。

笑笑心下更加納罕,方才門前無人招呼也便罷了,此時已經進了門,竟也無人前來引領。

兩人繞過屏風,笑笑先倒抽了口氣,雖然已經想象到這個院子定然與眾不同,卻不想根本就沒有院子——眼前居然是一片竹林。

瑞彩道:“我第一次來也唬了一跳呢,居然進門來就是林子,”說著指一指旁邊的石碑,“這裏就是淇園。”

聽瑞彩的口氣,此淇園似乎比那衛國的淇園還要著名,笑笑看那石碑上也不過寫了大家耳熟能詳的兩句:瞻彼淇奧,綠竹猗猗。

這兩句詩如今映著整片竹林,倒叫人立即想起後麵的內容: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竹林深處已經有琴音傳來,笑笑道:“看來演出已經開始了。”

瑞彩微微一笑:“這裏一天到晚都有琴聲的,即使沒有賓客,那些弟子們也是終日練琴的。當然不僅是古琴,亦有那箜篌,笙簫,阮鹹……”

正說著,就有個穿綠衣的童兒走過來,衝兩人行了個禮。

瑞彩便將自己的兩張帖子遞給了童兒,又向跟隨自家的兩個丫頭擺了擺手,讓她們回到門前去等著。

這裏的一張帖子就隻代表一位客人,連貼身的下人也不得跟著。

笑笑看看那綠衣小童,隻覺得“鬆下問童子”裏麵的童兒便該是這副樣子。

“我隻好奇你這帖子是從哪裏得來的。”笑笑問。

“有專賣戲票的鋪子,各種樂館戲院的票都賣的,隻是這淇園的票最貴,買別家的票,是帶著銀子去,買這裏的票是要帶著金子去的。”瑞彩笑道,又見笑笑手中還拿著那一束蓮蓬,“這些蓮蓬竟忘了讓丫頭們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