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3)

那是一個遙遠的、童話般的春天。

鴨子河的大地掛上了一層綠色的幔帳。樹上的葉子綠了,地上的野草綠了,江通裏的枝條也綠了。起初是嫩綠,然後就變成翠綠。嫩綠和翠綠相間的大地上生長出大片大片的野花,白色的、紅色的、黃色的、紫色的……它們在藍天白雲的襯托下昂首挺胸,驕傲而又嫵媚。綠葉上托著露水珠兒,晶瑩透徹。小河裏流淌著清澈透明的水。水麵上浮動著成群結隊的野鴨子。野鴨子嘰嘰嘎嘎的追逐著。它們宣告了一個恬靜、新鮮、生機勃勃的世界正在複蘇。

武裝連一分為二,分別回到5連和6連,但是它作為一個常規化的建製保存下來,一遇戰事馬上可以重新集結。這樣,5連和6連就各自保留了兩個武裝排,而李東山和王旭文也成了一對拆不散的冤家。

我們回到老連隊後,好事兒就接踵而來。

先說左琳:她爸調回北京工作的事情已經公開。那頂“特嫌”的帽子從她爸的頭上摘掉,也從她全家人的頭上摘掉了,就像一塊烏雲被春風吹散,溫暖柔和的陽光傾瀉到她的臉上。見到我時,她高興得連蹦帶跳,這樣歡快的樣子是我多年都很少見過的。同時,她被提升為三排的代理排長,等待團政治處批準後轉正。

再說達雅。她在兩個月前被選拔到五排,也就是機務排當拖拉機學員。全連一共選拔了十名知青。選拔的過程極其嚴整,首先要經過群眾評議,然後要通過機務排的考試,最後是提交連黨支部審議批準。這最後一關最為艱險,黨支部書記郭信良一貫從嚴把關,嚴得就像蘇聯政治局挑選宇航員。那十個人能夠通過審查的根本原因是:機務排必須得補充十個人。

我和她在一條小道上走了個正對麵。她看到我的時候愣了一下,隨即就低著頭從我的身邊走過去,走得急匆匆的,一臉通紅。

我被調到連部當文書。

是郭信良找我談話宣布的。在我們到別拉紅河架線期間,他主持全連工作。我們歸隊後,李東山還是把開會、學習、找人談話一類的事兒全都推給他幹。

郭信良跟我談了將近兩個鍾頭,談得我汗流浹背。他從文書的職責和重要性談起,談到組織上對我的信任和培養,再談到我需要長期的鍛煉和思想改造——樹立革命人生觀——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在艱苦的環境中滾一身泥巴練一顆紅心——紮根邊疆……

談完了,他跟我握了手。

那是一隻幹幹巴巴的小手,隻是輕輕地一握,就滑落下去,沒有力度,好像也沒有溫度,就像走在路上,漫不經意地順手摸了一把路邊的荒草。

離開郭信良後,我向小黃河走去,越走越快,走著走著就跳起來,蹦蹦跳跳地走,一邊走一邊唱起歌來。到了河邊,我俯下身去喝小河裏的水,然後再洗臉,再把水撩起來玩兒。

我在小河邊上流連忘返。

……

羅立華被正式任命為二排排長。

洪飛被提升為五班班長。

張大倫調到炊事班擔任班長。

黃半斤被正式免職,安排到六排當農工。

毛子看見到我的時候也愣了一下。他說我的變化太大,整個人加厚了一層,個子也長了一點兒,主要的變化在臉上,已經不是原來那張小白臉兒,好像塗了一層輕輕的古銅色,少年的稚氣已經蕩然無存。

毛子也發生了變化。他的額頭上湧現出兩道淺淺的,細長的皺紋,一臉的胡子,眼睛裏浮動著憂傷和彷徨,說話時帶著濃重的鼻音。他伸出兩隻手讓我看,手掌上除了水泡就是水泡被磨破之後留下的傷痕,飽經滄桑。他告訴我說他媽病得很重,說著說著,就嗚嗚地哭起來。

他的哭聲像一塊巨大的磨盤壓在我的心上。

接下來的事兒留給我一生一世的記憶。

一天早晨,李東山給連部的人派工,叫我到機務排去扶大犁。我飛快地跑到機務排報到。

機務排排長叫駱永昭,被那些有嚴重鄉音的人叫成了老油條,久而久之,人們就忘記了駱有昭,記住了老油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