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爬犁(2 / 2)

張祥去世後,立棠當家。他一天書沒念過,會打算盤,會記賬,這都是在老馬家學的本事。

土地改革的時候,張家劃的成分是中農,分走他家一匹馬,分給他家二十幾畝地。

土改那年冬天,蘭西農村時興飛爬犁。一幫窮人攛掇到一起,趕著爬犁各處走,專門去地主富農家,進屋以後看中啥拿啥,往爬犁上一放,拉著就走。實在沒啥拿的,進屋就扒衣服,棉襖、棉褲都得脫下來,不脫就揍。按理說,中農攤不上這事,可偏偏攤上了。

張立棠六十多歲留影。張喜文提供。

兩年前,有個媒人給老三保媒,保的是前屯老鄭家的閨女,媒人是個老光棍,過的頭茬禮錢他給卷跑了。

立棠聽說了,接著張羅錢,過禮給老鄭家,幫著老三把媳婦娶了。生孩子的時候,媳婦難產,月子裏死了。

娘家人說:老張家婆婆刁,他們家閨女不是病死,是讓婆婆虐待死的。

張家婆婆到底咋樣呢?那兩個媳婦都說:“心眼不壞,說道不少。”媳婦從娘家回來,進屋得給她磕頭,把她的煙袋鍋裝好,才能去幹別的。

那年冬天,臘月二十七,張家院子來了好幾個爬犁,下來的都是老鄭家那邊的親戚。進屋以後,見啥拿啥。穿的、戴的、鋪的、蓋的、苞米、白麵、凍豆包、凍餃子,都拿走了。

好說歹說,後屋裏留了一箱子苞米棒子,那是張家留的苞米種,預備開春用的。

哥三個十幾口人,眼看過年,沒吃的了。

立棠跟二弟立成、三弟立奎說:“咱先搓點兒苞米棒子吃吧。”

立成說:“種子吃了,春天咱擱啥種地呀?”

立奎哭了:“二哥說得對,咱不能吃苞米種!”

立棠說:“人要餓死了,要苞米種還有啥用?”

人多,一會兒就搓下二十多斤苞米種,放到磨上磨碎了。地窖裏還有些土豆,算是過了年。

這箱子苞米棒子咋吃不見少,總是一箱子,冬天摻著土豆吃,開春摻著野菜吃,一直將就到新苞米下來。

立棠讓兩個弟弟收拾下木頭箱子,好裝新苞米。動完箱子,那箱苞米棒子很快見底,吃沒了。

第二年開春,立棠借了一頭牛,開了一片荒。

沒幾年,張家日子過起來了,又給立奎娶了媳婦。

老哥仨在一塊過了幾十年,到了一九六三年二十幾口人了,才分家。

六十歲以後,進了臘月門子,立棠喝點兒酒又哭又鬧,一遍遍給兒子輩孫子輩講家史,講要飯,講趕車,講飛爬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