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1 / 3)

人人都知道丞相心懷不軌, 從朝政到私下對少帝的傾軋, 他的所作所為簡直令人不齒到極點。少帝年輕, 雖然身處高位, 卻有很多身不由己的地方。六親無靠, 無人為他撐腰, 放在民間就是個孤苦伶仃的孤兒。做了皇帝又怎樣, 不過是穿金戴銀的叫花子罷了。他的那點祖業目下還夠丞相消耗,等哪天再無剩餘了,不知會受到什麼樣的對待。

上官照義憤填膺, 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陛下發句話,臣便去殺了那奸相。”

扶微慢慢搖頭, 很久才緩過勁來, 隻是鐵青了臉,不願意說話。

定是哪裏弄錯了, 否則怎麼敗得那麼難看?她冷靜下來仔細想, 敗在自己太急進。以為主動示好他至少會動容, 卻忘了他是踏著曹煊和李季的屍骨走到今天的, 僅憑那點兒女情長想拿下他, 簡直異想天開。然而那個抱腹……實在令她顏麵掃地。沒有人了解內情, 可是你知我知,在他眼裏依然是個笑話。笑話還要繼續當下去麼?自然不。她挺起了脊梁,就是死, 也再不會向他屈服了。

上官照扶他回燕寢①, 帝王的寢殿華美威嚴,長幔圍繞的寢台上鋪了一層綈錦,四角以琥珀鎮壓著。少帝登上去,和衣躺下,蒼白的臉在豔麗織物的映襯下,更顯得淒涼。他閉著眼,無聲無息,上官照恍惚記得,七年前也曾見過他這個樣子。那時他初學騎射,有一匹自己非常喜歡的小矮馬。可是他控馬不嫻熟,一次從馬背上摔下來,丞相得知後二話不說便要把馬殺了。

“君體乃國體,損之,天下萬民之大噩也。”他甚至不需要向少帝回稟,自作主張就處置了。少帝那時候還幼小,哭著求他留下小馬,越是哭,丞相的臉色便越陰沉,“為君者不可玩物喪誌,沉溺便有軟肋,請陛下銘記。”後來少帝再也沒有說一句話,沉默著看馬被牽走,那時臉上的神色也像現在一樣。

“陛下,記得臣和你說過的話嗎?”他輕聲問。

寢台上的人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哭也無用是嗎?天底下最奢侈的就是眼淚,我記得。”

“如果你討厭一個人,不應當為他的冒犯難過,當振作起來,一舉擊潰他。”

扶微點了點頭,可是他不知道,她並不討厭丞相,正因為不討厭,才會感覺分外傷心。

她側過身子睜開眼,“阿照,我很灰心,可能這輩子隻能這樣了。我想中興大殷,可是我能力太弱,集不了權,平定不了諸侯,連這朝堂上,仍舊還在受製於人。”

上官照蹲踞下來,與寢台同高,“那麼陛下害怕嗎?”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我害怕,明日的視朝,我不想去了。”

“就因為燕相如,讓太傅、魏丞還有孫仆射失望嗎?”他伸過手去,在少帝手背上壓了下,“我認識的陛下不是這樣的,什麼都不用怕,臣在陛下身邊,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扶微心裏慢慢暖和起來,長籲一口氣道:“多謝你,還好你和普照在……兩個照,比行燈還要亮,讓我覺得腳下不那麼暗了。”

她笑起來,上官照也同她一起笑,自小培養起來的友誼,比任何東西都要堅固。

“睡一會兒。”他柔聲說,“臣看陛下精神很不好,想是聖躬還未大安吧。日後病了再也不要去丞相府上了,他與陛下不是一條心,臣怕他會暗害了陛下。”

她淒惻牽了下唇角,“在他還未找到人取代我之前,不會的。我若死了,誰來當他的傀儡?他如今手上權太大,各處奏疏都有他掌管,丞相領尚書事,大大的不應該。明日……”她重又閉上眼喃喃,“明日朝堂上,我要觸一觸他的逆鱗。尚書台不能被他架空,否則這大殷江山,真的要姓燕了。”

“陛下不待大婚後再行事麼?”

她緘默,半晌才道:“不論皇後立不立,朕十六歲親政是大勢所趨。皇後的位置不過是種態度,讓他安心罷了。若不是還需借住他平衡列侯,我早就容他不得了。既不為我所用,必為我所殺……且再等等,等我替換了衛尉和執金吾,我便再也不用怕他了。”但這條路究竟要走多久,她不知道。也許十年,也許二十年。往前看,其實迷迷蒙蒙仍舊沒有方向,但希望不滅,總還有機會。

上官照為少帝蓋上錦衾,從內寢退了出來。

青瑣丹墀下,斛律普照正在巡守,見他下來忙迎了上去,“陛下如何?”

他說不礙,“氣不順罷了,睡一覺起來就好了。丞相出禁中了?”

斛律普照道:“應當上明光殿,命尚書台擬詔傳令去了。”

因先前他在三出闕戍衛,其實樂城殿裏發生了什麼並不清楚。直到章德殿黃門令來找他,他才匆匆趕入內殿來,見到的是失神的少帝,和嚇得呆若木雞的侍禦們。

他同斛律詢問經過,斛律普照道:“丞相入殿謁見一切如常,當時另幾位大人也都在場,殿上未起爭執,政見也沒有分歧。我悄悄打聽過,據說丞相接了一份匿名參奏燕氏與荊王勾結的奏疏,直接麵呈了陛下,陛下禦覽後並未責令深查,反倒是丞相自請收押昭獄,被陛下斷然否決了。”他想了想,複又道,“這期間還有一個笑話,據說丞相呈荊王手書時,不慎將袖子裏的抱腹帶出來了,在場眾人都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