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三十一年中元節,照例是沈府各房祠堂祭祖的日子,廚房花嬸從一早就忙個不停,一屜屜的祭品準備停當,整整齊齊的擺放在窗前的案板上,隻待前麵祭祀開始,就逐一端上堂去。
沈鴻泰剛從外麵回來,因為趕了一夜的路,正是又餓又渴,看到南院的人都不得空,先跑到廚房裏來找吃食,一進門就瞧見案桌一角擺著半隻肉餅,也顧不上問一句,抓起來就吃……
“唉,阿泰你可是餓瘋了?那是我早上沒吃完的……”
花嬸氣哼哼的衝過來,揪著他的耳朵把他從灶台低下拎起來:“去去去,鍋裏有熱的,去拿新鮮的吃!”
“好嘞……”
鴻泰三口兩口吃完那半隻肉餅,打開鍋蓋,又從鍋裏拿出一隻來吃,眼角掃到灶邊放著的食盒,興衝衝的打開來,隻見裏麵放著粉白的麵桃兩隻、金魚樣點心三隻,還有幾隻綠豆糕。
他看的眼饞,正想拿起一隻來,卻被花嬸急聲製止:“別動那個!那是要帶給琥珀姑娘的。”
花嬸拍拍手上的麵粉,從鍋裏拿出一隻包子遞過去:“呐,這個也是豆沙餡,味道一樣。”
這怎麼能一樣?
鴻泰撇撇嘴:“花嬸你偏心。”
花嬸歎口氣:“沒錯,我就是偏心些,你在少爺屋裏,就算差事辛苦些,吃穿上總不會少了你的,琥珀可就不同了,小小年紀上沒了娘,又長在那樣的家裏,該活的多艱難呢?”
她抬手搗搗鴻泰:“你常去書院,琥珀功課好麼?”
“好……”
鴻泰點點頭,轉頭倒了碗水喝:“連少爺都誇她學得快。”
“那個薄家小少爺是個中看不中用的,他的作業全是琥珀代筆,少爺每一次都看了,也說她寫的好。”
花嬸聽的高興,合掌向空中拜拜:“菩薩保佑啊,咱們小琥珀爭氣就好。”
“爭氣又怎樣呢?我昨天聽到那薄家少爺說薄老爺和薄太太正在給琥珀相婆家呢,說隻要聘禮優厚,別的條件差點也行……”
“什麼?”
花嬸嚇了一跳,想了想,搖頭道:“不對啊?不是說薄家還有兩位小姐麼?為什麼急著先給琥珀訂親事?是不是……薄家已經有了人選?”
鴻泰之前沒想到這一層,聽到此處亦是一驚:“那可糟了,我看那薄家太太甚是狠心,一定不會給琥珀尋什麼好親事的。”
“這事少爺也知道?”花嬸到底年紀大些,心中尚且抱有一絲希望。
“知道啊,我昨天一得了這消息第一個就告訴了少爺。”
“那少爺也沒說什麼?”
“沒有啊……”
這可真是太糟糕了,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歎一口氣,花嬸默默的把灶台上的食盒蓋上,拍拍圍裙,從菜籠裏挑出幾瓣蒜放在案板上,拿起菜刀狠狠地拍下去:“這都是個什麼世道啊!”
……
書房裏,沈其琛品一口茶,看看薑易,又看看窗外:“薑先生這次來,可是為了籌款?”
“正是。”
薑易放下手裏的茶杯,雙目炯炯地看向發須皆白的老人:“老太爺一定也得了消息,孫先生在日本東京籌劃成立同盟會,他的提議在海外華僑中獲得了極大的支持。大家都希望能一舉成事,推翻滿清,建立共和。”
“建立共和?”沈其琛看一眼薑易,搖搖頭:“哪有你說的那麼容易?如今的大清雖然內憂外患,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紫禁城裏的那位老佛爺心狠手辣、反複無常,你以為你們這位逸仙先生想做什麼,朝廷能無所查覺麼?”
“你和維祉是心氣相投的好友,維祉走了,我總希望你能平安順遂些,對你們年青人來說,改朝換代似乎很容易,你可知道那是要死掉多少人才能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