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睛,腦子裏麵滿是在夢中還未想完的心事。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淩晨兩點。在一片岑寂當中,王明的呼嚕聲分外響亮。我爬起床,摸索著走到寫字台前坐下。
看不到任何東西,眼睛也沒能適應黑暗。但黑暗帶給我的,並沒有恐懼。相反,卻有一種期待已久的親切將我包圍。對著窗,我幻想著窗外的情景。此時外麵一定很冷,沒有一盞燈火可以照亮道路。我幻想著遠方的八達嶺,腦子裏勾勒出山的形狀。靜夜中黑漆漆、綿亙不絕的山脈,肯定是一幅極美的畫卷。
半個月以來,我一直在為工作奔波,卻一直碰壁。我的錢徹底花光了,壓在箱子底下的,隻剩下回家的路費。一想到這些,煩惱恐懼鬱悶和對現實的憎恨便油然衝上頭頂。這回真的沒有退路了……我必須在一兩日內想出辦法,否則的話……
“幹嘛呢?不睡覺!”
馬明偉的聲音有些嘶啞。我被嚇了一跳,扭過頭。
“睡不著,想事兒呢。”我輕聲回答。
他在枕頭下麵胡亂摸索一陣,然後我聽到煙盒被打開的聲音。
“給你一根?”
“不要。”
“來一根吧!我知道你正心煩呢!”
我好久沒有抽煙了,可能是因為上次挨打時肋骨被撞了一下沒有恢複好,一抽煙胸腔就疼得厲害。但此時我不知該如何拒絕小馬,便接過煙,點燃。
“對不起。”他說。
“怎麼了?”
“把你帶到北京來。我原本以為,到大城市肯定會有收獲的。”
“收獲還是有的。我成長了不少。”
“我不是說那個。”
“我知道!工作丟了嘛。”我搖搖頭,歎息一聲,“其實,這主要是我自己不爭氣,又能怪誰呢?倒是沒少麻煩你。”
“往後打算怎麼辦?”
“往後……我一直在想,但想來想去也沒個主意。”
“想沒想過回家?”
沒有回答。
“回家吧,耀揚。”
“回家?”我苦笑。
“回去吧!別怕你爸媽笑話你,他們不會那樣,哪有父母記恨兒子的呢?”
“還有我的女朋友……”
“她也不會舍棄你!我感覺得到!”
“你以前都不知道我有女朋友。你都不了解情況的……”
“我感覺得到!真的能感覺到!”
喟歎一聲。半截煙被扔到地上。隨之而來,又是久久的沉默。
“媽的!媽的!”他的床上響起抽泣聲。
我返回自己的床上躺下,一句話也沒說。直到四周重新恢複了寧靜,隻有王明的呼嚕聲還在勻稱地響著。原來,小馬和我一樣,對眼下生活帶給我們的無可奈何憎恨不已。
“我想家了……”我輕聲說,但聲音卻埋沒在沉默中。窗外,似乎有人一遍一遍地呼喚著我的名字……
天色大亮時,我被枕邊的手機來電聲喚醒。不可實現的夢拖曳著美輪美奐的殘象飛向天邊。是鄧楠打過來的。我拿起電話,合著眼把它放到耳邊。
“你在哪兒呢?”
“在家。”
“還好……”他如釋重負地籲了一聲,“在家等著,我馬上回去。”
我把手機扔在一旁,睜開眼。原來誰都不在家時,這裏是這個樣子啊。地上的煙頭、桌上的水杯、空蕩蕩的床、張著大口的窗,還有窗外透進來的陽光。這一切組成一個謎題,留下的空間,像是考試卷裏問答題目下麵的空白一樣。
又開始感到空虛和無奈。胸中的魔鬼再次開始橫衝直撞,一時間,我悲憤交加卻又無可奈何,癱坐在椅子上。
十點左右,鄧楠風塵仆仆地從外麵回來。劈頭蓋臉的第一句話,就是問我是不是打算離開這裏。
我抱以沉默,無法回答。
“到底打算怎麼辦呢?昨晚,我聽到你們說話了。”
“抱歉。”
“‘抱歉’是什麼意思?你真的想回去麼?”
“有點……”我直了直腰,“嗯——不回去我能怎麼辦呢?”
“我問的是你的本意是‘想’還是‘不想’。你回答‘有點’,那就是說,你還是挺希望繼續留在北京是吧?”
“現在的問題並不是我‘想’還是‘不想’。我總不能在這裏等著餓死吧?”我抬起頭,“隻剩下一百多塊錢了,再呆兩天,怕是連路費都要搭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