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回家的路費花了。沒有花光,但剩餘的錢想買回家的火車票肯定是不夠。近期內我必須籌集到一筆錢,如若不然,即使我現在馬上找到工作,剩餘的錢也沒辦法讓我堅持到第一次開薪水。
我被*得實在沒轍,又不願意向小馬借錢,隻好想到把唐寧給我的前四史賣掉。樓下不遠處倒是有倒騰舊書的店,收舊書賣舊書。猶豫了很久,我把幾本厚厚的書從抽屜裏取出來。
精裝版的前四史,保存完好。這套書是中華書局出版的,總定價四百多塊錢。至今還記得唐寧抱著這麼重的書籍站在宿舍樓外的情景:“學者,我這半個月的生活費可都糟蹋在這上麵了!”
唉!目前我卻狼狽得要用她的一片真心換取我的半個月生活費。她給過我的三件東西:一塊手表、一套前四史和一張照片。送我手表,是希望我能珍惜光陰並遵守時間;送我書籍是希望我保持好學的精神;送我照片,是她不想我把她忘記。可現在看來……我一直把這套書看得比命還重要。好在我已經和收舊書的老頭達成協議,兩個月之內我就拿錢去贖這套書,而且按原價回收。兩個月不回收,書可以任他處理。
“稍忍耐一下,夥計們!就算我去行乞,兩個月後也要攢出四百塊錢把你們贖回來……”我把臉貼在封麵上,喃喃地說。
一番討價還價,老頭以八十元的價格把這套書收購下來。我千叮嚀萬囑咐,務必要等兩個月之後我把書贖回去。老頭對我齜齜牙。
錢到手了,我有些嘴饞,本想買個冰淇淋,但忍住了。用賣書的錢買冰淇淋,是對唐寧的褻瀆。隻好硬著頭皮從冷飲攤前走過。
已經混到連根冰棍兒都吃不起啦……我回到家喝了兩口涼水,找了套正經點的衣服換上,把手機和賣書所得的八十塊錢放在皮包裏,還帶了一張北京旅遊交通圖。照照鏡子。看上去還不太像那種窮困潦倒的人,倒有點剛畢業時的靈氣。我比剛畢業的大學生優秀——我這樣鼓勵自己,起碼在體力方麵肯定比他們優秀。今天要憑著這份行頭再拚一下,直到有人肯把我買下來。
我把報紙上的招聘信息剪下來,歸類放好。工作當然希望離家近一些,但在昌平和沙河清河這附近的用人單位並不多,而且幾天下來,發現這些工作都不適合我。我把自己的定位弄得挺高,服務員之類的工作倒是容易找,但我是讀書人,挺酸,寧肯坐在前門地鐵裏要飯也不喜歡被形形色色的人呼來喝去。
今天的第一目標在德勝門。很遠,但從招聘廣告上來,這家公司給的待遇很誘人。我覺得我必須去試一試。我坐了兩個多小時的車,趕到那家非常氣派的大樓前,一打聽,馬上預感到自己被耍了。這棟大樓裏根本沒人聽說過什麼富可敵國的外企公司。
沒轍,已然來了,就厚著頭皮看個究竟吧。我乘電梯來到大樓頂層,在最不顯眼的地方找到了那個印發招聘啟示的小房間。裏麵隻有一張辦公桌、一把椅子和一個坐在椅子上哈欠連天的女人。那女人見了我立馬困意全消,興致勃勃地向我講述了她所謂“跨國集團”的概況。在她口中我曉得了:比爾?蓋茨也不過如此。
最後她對我說,我的條件非常好,她接待這麼多應聘者,沒一個具備我這種素質的人才。這極大地提升了我的自信心。可她話題一轉——想進這家跨國企業,必須交一百二十八元的手續費。我說,報紙上明明寫著拒中介的呀。她說她不是中介公司,是那家所謂的“跨國公司”欽點的網羅人才的服務站點。我說我滿兜兒隻有八十元,還有一張返回昌平的公交車月票。她說八十元也可以。我說您的公司很大,很棒,對我而言很有誘惑力,但我還是想仔細斟酌一下,因為我昨晚去過同樣規模的公司,那家公司比您描述得還要棒,而且老總還打算把他唯一的女兒嫁給我這個“高素質的人才”,若不是我被鬧鍾驚醒,我現在說不定已經和老總的女兒度蜜月去了。那女人馬上變了臉色,請我出去。
“小赤佬!”關門時,我聽到這麼一句。
“鱉犢子!”我隔著門低聲回應一句。
再一次的失敗……好像在北京,除了失敗我再沒收獲到別的東西。
實在再沒力氣在這無親無故的地界閑逛了。我無比沮喪地坐在345路公交車上往回趕。在公交車到達清河時,我突然鬼使神差地下了車。站在清河站牌前,我似乎瞬間回到了往昔時光,我產生一種幻覺,覺得自己還沒有被辭退,還在挨家挨戶散發壯陽品的傳單。那種勞累、那種坦然、那種溫暖排山倒海壓過來,我竟幾欲涕零。烈日下,我開始奔跑,發了瘋似的向前猛衝,這裏的每一處居民區,幾乎都曾經留下過我的足跡,然而現實與回憶之間的差距硬是把我和這條曾經習以為常的街道劃上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我拚命跑著,試圖衝破眼前的一切,重新回到從前的日子,但最後我累得栽倒在地,舊日的歲月卻離我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