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州驛站。
日暮時分天降細雪, 白雪如同初春時節的柳絮接著風力輕盈的落在中庭中, 不多時便將青石板蓋住了。
用過晚膳, 一行人坐在西廂房正廳裏頭圍著店家點起的火盆閑話。晉州冬日寒冷, 驛站裏的炭火是自製的鬆木炭, 火光微微, 驛站的小吏在上頭架了一個鐵架子, 鐵架子上燉著銅鍋。中午見著白日墜星的天象,平陵禦心頭一定,大手一揮, 便允了幾個郎君順手在背靠著的山林裏捕獵,冬日裏難得見得大的猛獸,但一般的獐子還是有的, 眾人獵了兔子、獐子扒了皮洗幹淨, 又找驛站的小吏買了些許幹菜,大家下午好生報餐了一頓。
如今天色暗的早, 各人休息了, 平陵禦瞧了瞧漏刻, 時辰還早, 燕祁便取了剩下的半付獐子刷了油灑了香料, 又有白露在旁邊替幾人燙酒, 是以眾人都圍在西廂的正堂裏頭,風從門口的空隙吹進來,吹得火苗明明滅滅, 獐子不一會兒便烤熟了, 有油滴下來一屋子都是肉香味。
姬凔原本在一旁鋪著狼皮的榻上解九連環,穩著香味,不由自主轉過頭來,朝著平陵禦伸手要抱抱。
“這東西你可不能吃。”平陵禦見他饞的嘴邊都流口水,不由哈哈大笑,伸手用筷子點了一點兒溫熱的白酒湊過去,姬凔以為是他聞到的香香的東西,不由伸舌頭舔了舔,因著先頭有疑似穿越者的存在,酒的度數自然不低,姬凔登時皺著眉,哇的一聲哭起來。
“先生還有這樣促狹的!”白露一麵伸手扶住姬凔,忙不迭的倒了一杯白水過來,卻見小家夥一滴眼淚也沒有隻是幹嚎著,登時目瞪口呆。
“你個鬼精靈。”眾人見了登時不由大笑出聲。
正在這時眾人聽見窗戶邊傳來嗶嗶啵啵的聲音,仿佛有什麼東西冒著風雪過來。
燕祁登時起身,走至窗前,打開窗戶一瞧,便見一隻白隼逆著風雪飛過來,見窗戶開了登時飛進來,穩穩落在房梁上。
“是阿白。”燕祁一見這鳥兒登時笑道。
“應該是北魏太子拓跋傲身死的消息。”平陵禦順手撕下些許烤肉遞到鳥兒跟前,鳥兒側著頭仔細端詳片刻,過了半晌仿佛覺得眼前人有幾分熟悉才吃下他喂得肉。
“這樣大的雪,這鳥兒都凍壞了吧。”周娘子原本在一旁端坐著替姬凔縫一頂羊羔皮的帽子,見狀焦心道。
“屋子裏頭暖和,到不必。”燕祁出門一趟取回半付鮮血淋漓的獐子,對著白隼哨了一聲,後者這才不緊不慢伸出一條腿允許他取下綁在腿上的竹管,而後叼著獐子又飛回房梁上。
“先生怎知道這消息是說的是北魏太子身死?”王機吃飽了站起來在屋子裏頭轉圈。
“我先前估算著元昭的行程便與他商定了伏兵,這一回既然遇上了,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拓跋傲回北魏。”平陵禦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微微一笑。
“為什麼呢?”王機凝神想了想,“機聽人言,拓跋太子素有賢名,非弑殺暴烈之人。”
“拓跋烈膝下七個兒子皆非庸人,便是第七子中山王拓跋敬雖說有紈絝之名,可他上有胞兄為太子,自己又有王爵在身,若是本人上進銳利那才真的是動搖他們一係的實力,試想你若是獨孤家,同樣都是帶著家族血脈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支持誰不支持誰都是問題!”平陵禦將獐子翻了一麵,又刷了寫蜂蜜在上頭,“是以禦才言拓拔太子非但不是庸才,更是令人驚豔的人物!皇權更替,自來太子便不好做,如前朝懷安太子,心慈良善卻被武帝視為子不類父,造圈禁;強勢如本朝戾太子,卻被文帝猜忌,父子相戕,若北魏拓跋傲這等得父親倚重,又壓得下兄弟者,千百年來難出一人。”
“可先生,拓拔太子真的死了,北魏皇帝難道不會發兵南下麼?”王機看著明滅起伏的火苗不由歎了一口氣。
“拓拔太子死了烈帝自然難過,可他手下的幾個皇子誰不想北魏太子的位置?”平陵禦喝了一口酒,驛站裏的酒是當地人自己釀造的鬆子酒,酒液不算清亮,味道卻也綿甜,“人多則不勻,誰都想要,自然心就不齊,而一旦他們心不齊,出軍便遙遙無期,而且諸皇子皆已成年,身後站著各自的勢力,便是皇子自己無心,可身在局中由不得他們自己。”
“先生果然神鬼莫測!”平陵禦話音一落,室內便是長久的安靜,隻聽得見火苗灼燒著鬆木發出的嗶嗶啵啵的聲音,半晌王機撫掌歎息。
平陵禦隻是莞爾,接過燕祁呈遞過來的錦帛,姬凜大氣酣暢的字跡鋪麵而來,簡單的交代了拓跋傲身死前後,又說了一下他暫時在昌平鎮整頓兵馬,之後則會快馬加鞭往長生山趕去希望能誅殺北魏這一路軍,最後落筆卻是長安公主的名句“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平陵禦見了不由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