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聲名鵲起 第四十六章 棄城(四)(1 / 3)

夜深人靜之時, 這石穴中一片靜謐, 是以隔著巨石, 來人的呼吸聲越發的粗重。

“陛下, 先歇一歇吧, 奴去尋些柴火來。”

黑暗中平陵禦與烏昶對視了一眼, 平陵禦沒有料到這誤打誤撞進了石穴的人竟是好些天音信全無的聖人, 即是聖人那麼這說話的人平陵禦一回憶也就確定必是柳泉了,到了這會兒平陵禦心裏忍不住懷疑,係統倒是神棍一般。

“……後頭的兵馬已經甩掉了麼?”聖人的聲音帶著幾分虛弱, 養尊處優幾十年,他何曾有一日如今朝這般狼狽。

“陛下放心,這石穴還是許多年前奴來過的。您還是太子的時候, 先帝出獵, 那時候皇後娘娘有孕,您出門要尋賢妃娘娘, 在這片山林裏頭迷了路, 奴和阿章帶著侍衛們尋找, 走了許久, 都未尋得殿下, 夏日裏頭天氣不冷, 可山上還是涼的,且這山上也有牲畜猛獸,阿章、周駙馬、奴帶著侍衛遇見了熊瞎子, 慌亂之中走散了, 奴折了腿,阿章與奴便尋到了這處,等了七八日,才等來了殿下。”柳泉扶著他在一旁的木床上坐下來,“這地方隱秘得很,尋常人定是找不著的。”

“柳內相,章大伴往日也來過這兒麼?”說話的宮女看著年紀與白露相仿,隻是對著聖人卻少了幾分恭敬。

“我與阿章都是年幼時候便入宮了,他性子仁善不若我卻是個記仇的,他不似我,我是家中犯了罪才入了宮,他卻因是家中庶長子,又生來聰穎,才教嫡母賣了,那一家人算得上鄉紳人家,卻做這等齷齪事,我便抽了個機會將他一家都下獄了,那嫡母有個孫兒最是寵愛,我卻偏生要將他要進宮來,也要讓他嚐一嚐阿章當年受過的苦。”柳泉聽她提起章文麵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在黯淡的火光下道不盡的淒楚。

“阿柳,你說,朕若何到了這般地步?”聽得身邊人提起章文,聖人不由潸然淚落。

卻原來那日章文自盡之後,拓跋敢將章文的屍體懸掛在轅門處,更要好事的士兵知曉他是太監,便將他下半身的衣裳脫掉了。

而對著阿奴,拓跋敢不願與個小女子計較,倒是真的放了她,還令他手下的大將伊婁將她送出大營,至於出了大營,生死就由她自個兒了。

阿奴雖是女郎亦是知恩圖報的,但她更明白自己的性命是章文救得,若非章文隻怕早已教這些賊寇糟蹋了,是以她隻能朝著章文的屍體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至於旁的她卻做不到,隻能眼睜睜的瞧著章文受辱。

等她一起身便瞧著躲在人群中朝著章文遺體靜靜流淚的柳泉,縱然對方做了掩飾,但他們這些常年在禦前行走的人又有幾個不羨慕權勢赫赫的柳泉呢?是以一眼就認了出來。這個時候她記起恩人自盡之前念念不忘的便是柳泉,是以她雖然教伊婁送了出去,卻一咬牙轉身換了一身小郎君的衣裳又溜了回來。

恰好那頭章文死了,知曉手上失去了籌碼,拓跋敢忙著令手下人攻城,這些北魏士兵便將章文的屍體取下來匆匆燒了,又懸掛上新的人頭。

柳泉白日裏做工,夜裏便偷偷溜出去將章文的骨灰收斂了收在身邊,恰好便遇見了阿奴,二人一合計,便決定趁著這幾日營中管製鬆懈,先逃出來。

等到了約定的時辰,瞧著阿柳還帶著一人,阿奴就覺得心下不舒坦,章大伴臨死之前都記掛著阿柳,阿柳卻還帶著旁人,但情勢緊急,她也不願被抓,且他們三個阿奴年幼、柳泉瘦弱,再加上這些日子瘦的幾乎一把骨頭的聖人,三人騎著一匹馬倒也順當得逃了出去。

可才出了營地兜頭便撞過來一行兵馬,三人唬得魂飛魄散,隻曉得死命的抽馬鞭,黑夜裏視線又不好,連方向都辨識不出來,隻能亂撞入林子裏。

適逢天降細雪,那馬兒也累的口吐白沫,三人便棄了馬匹,在黑夜裏莽莽撞撞的走,也是他們運氣好,兜了一個圈子竟是也能夠找到二十多年來過的地方。

“還不是自找的,若是你安安穩穩在長安呆著,哪裏又有這許多事情?皇後娘娘、賢妃娘娘都不會殉國,林大人他們都不會死,章大伴更不會死。”阿奴原本對聖人懷著無比的敬畏,可幾番生死,她心裏卻是仇恨著眼前人的,先前逃命的時候不知曉他的身份,此時暫時平安下來,心裏頭的怨恨便再也壓不住了,“那拓跋皇子原本都說了若是大伴願意說出你跑哪兒去了,他便不會死,可大伴不肯。”

“……你說林卿怎麼呢?”聖人死死盯著阿奴,嘴唇顫動,竟仿佛遇見了極可怖的事情。

“好教陛下知道,朝中主事的尚書們,但凡隨駕大佛鎮的都殉國了。”阿奴見他看過來,也不覺得懼怕,睜著一雙杏眼,語氣裏說不出的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