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州的春日比之南麵諸地要來的更遲。當南歸的子規聲聲啼鳴, 一年一度的春耕也提上章程。春雨過後經年的老農便牽著耕牛在田地間犁地。
“二月春耕昌杏密。百花次第爭先出。惟有海棠梨第一。深淺拂。天生紅粉真無匹。畫棟歸來巢未失。雙雙款語憐飛乙。留客醉花迎曉日。金盞溢。卻憂風雨飄零疾。 ”年輕的小娘子們冒著綿綿如針的春雨, 連鬥笠蓑衣也沒穿, 興致勃勃唱著長安公主往年作的舊詞穿梭在田地裏替耕地的郎君們送飯食。
距離去歲北魏攻城不過三個月的光景, 除了大火燒毀後的長安徒留一片廢土殘垣, 東秦大地已經看不出戰火肆虐後的痕跡。
春風一過, 桃紅新柳, 盎意爭春,二月初初之時,栽種在田間地頭的杏花便率先開放了, 花瓣顫巍巍的開在風裏,花蕊隱在其間,遠遠看去, 仿佛燦爛的雲霞, 在青綠的山水間尤為奪目,卻是早春第一枝。
這裏是距離永寧城最近的村落, 居住在這裏的居民多是姬家的佃戶, 晉州地處偏北, 但降水豐沛, 尤其背靠月亮河以南, 河水蜿蜒環繞, 沃野千裏,更有良田無數。
從長安回來之後,平陵禦小病一場, 姬凜見他本就消瘦, 這一病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肉又全消了,隻盯著小廚房替他食補,練兵空餘的功夫裏還親自帶兵給他打野味兒解饞。
等到春暖花開,冬日的大衣裳一脫,他反倒胖了一圈。
係統的獎勵曆來是不遜色的,這一回附帶著優秀的良種之外還有厚厚的一摞做舊的種植手冊,平陵禦雖然修養著身子,但卻真的沒有什麼都沒做,姬家在晉州樹大根深,姬凜擺明了與他親厚,自然沒有不長眼的人在這個時候冒頭。
晉州上下原本就有一套完善的體製,平陵禦借鑒後世又與姬凜商議後做了微調,將諸人職責一一分派清楚,轉過頭先在姬家的莊子上請經年的老農來料理新糧種,又將一些已經成熟的經驗令手下編纂成農諺,教人一一傳唱。
他曆經三世記憶力絕佳,最早鑽研史書,無論是《齊民要術》、《夢溪筆談》還是《天工開物》,他都能一一默寫下來,他雖非筆墨大家,但有係統替他收集示意晉州的風土人情,在默寫的時候還能做一定的修改。
姬凜雖然知他所做所為至關重要,兵強馬壯無人可欺,前提是要有足夠的糧食做支撐,但農業耕種非一人之力,他自是不願意平陵禦嘔心瀝血,等某人睡著了忍不住抱起來掂一掂,見體重沒往下跌才默許了對方的行為。
晉州諸事,大致可分軍事與內政。經過夏侯家叛國、姬燦薨逝,姬凜回來沿著姬燦的計劃清理了一道,軍中將官他知之甚深,但掌握內政的郡守縣令他卻不甚熟悉。
去年又是大計,官員輪換之後遇見北魏南下聖人崩殂,有不少官員望晉州而心生怯意,並不願意往此兵戈之地,晉州雖有特殊時期征辟僚屬的權利,但並無委任官員的權利,便是有人選也差了幾分名正言順。
雖然沒有名頭,但平陵禦手下的南鬥卻沒有一日休息,缺口的位置該是交由什麼樣的人,他們背後的關係如何,晉州如今的秀才、舉人中有沒有可以直接幫忙的……就連南鬥飼養的鴿子整個冬天都硬生生瘦了一圈。
去歲十二月,聖人薨逝的消息由平陵禦令南鬥傳信給華陽公主,後布令天下,因聖人生前未定下太子,儲位也曾動蕩。
聖人膝下諸子以華陽公主身份最為尊貴,又以長安公主最得聖心,這兩位公主在皇室定都平州汴梁(如今改稱為汴京)後並未露麵,但卻有消息透露出來,兩位公主都屬意四皇子衍:一則皇子養在先皇後膝下身份貴重,二則無嫡立長,他是先帝膝下二子中最年長的一個。
先帝的兄弟早被他們的父親殺得幹幹淨淨,皇室長輩凋零,剩下的兩個皇子選哪一個對手握重權的州牧、刺史來說都不是什麼大事,是以皇四子順順利利的登上了帝位。
按理新皇登基該有重臣朝賀,但以邕州、青州為首的宇文家、諸葛家等皆以冬日嚴寒,生民將息為由,選在來年四月入夏之時再派使者朝賀。
華陽公主雖知主弱臣強,卻不知這些臣子已輕慢到如今的地步,領著天子收了信函,轉身回到內室抱著天子泣不成聲。
“阿姐,不哭。有人欺負你,朕教淩雲將他們打出去。”年幼的天子抬手替長姐拭去淚水,他雖跟著太傅讀書習字,但並未意識到自己身份的改變,也更不明白君王和臣子之間的博弈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可在如今的形勢下可謂是一步退、步步退,從聖人開始地方一步步蠶食天子手中的權利,到了如今積重難返,華陽公主原本想借著胞弟登記樹一個名頭,可如今她仿佛已經眼睜睜看到皇室的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