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天子下詔令九州諸人命嫡長子入汴京選官的消息已是二月底。
新種下的水稻苗已經冒出了短短一茬, 綠油油的分布自水田裏, 一行一行瞧上去分外可愛, 偶爾還能瞧見灑在田地裏的魚苗, 在水中自由自在的擺了擺尾巴。
這日難得休沐, 姬凜與平陵禦便帶著姬凔到莊子小住。
兩三歲大的孩子正是見風就長的時候, 便是脫了厚厚的冬衣, 姬凔仍舊是個圓滾滾的小團子,他近來尤喜歡開口說話,雖是短促的音節, 卻也足以教二人驚喜。
與一般童子先學會叫爹爹阿娘不同,他最先喚的便是“哥哥”,如今晉州上下百廢俱興, 白日裏平陵禦與姬凜忙於公事都沒什麼時間陪他, 好在平陵禦令人做了識字的卡片,由著白露白日裏教他識字玩耍, 這一日一睜眼便瞧見兩位兄長, 小孩兒激動的哇哇大叫, 在馬車上也不消停, 一路上都聽得見他“咯咯”笑個不停。
“收到阿娘來信, 長安如今散了, 沃野千裏並無人耕種。”他們到了莊子上已過了下午,莊子上的佃戶接到主人要過來的消息,早早備下吃食, 他們居住的院子坐落在明月山山腳下。
明月山山勢並不陡峭, 反而生的圓潤溫柔,山上植被茂密,秋冬季節落葉堆積,層林盡染,景致尤為出眾。莊子建下來的時間也長,一路都是青石鋪成的地麵,沿著大路兩邊農舍分列,又引活水從家門口流動,看上去十分幹淨整潔。
“梁夫人近來身體可好?”平陵禦說著細細一算,“可還有兩個月,你便要多一個胞弟或胞妹了。”
“阿娘身邊有經年的仆役照應著,一切都好,再者你當初布置下的莊子一應俱全,她素日裏隻讀書玩耍,倒是說仿佛回到未出嫁的時候呢。”馬車在青石路上平緩的前進,姬凜的聲音溫柔悅耳,平陵禦一時聽住了,隻細細瞧著身旁的郎君,對方清冷的眉眼在提起家中人時染上的淡淡的溫柔,就仿若春日裏一枝早開的梨花,忽然觸動人的心腸,自此愈陷愈深。
從永寧城到他們落腳的莊子也不過四五十裏路,拉車的馬匹是退役的軍馬,雖然不若戰場上風馳電掣,速度仍舊是很驚人的,二人不過閑聊幾句,便到了目的地。
姬凔是靜不下來的性子,瞧見莊子裏豢養的兩隻年幼的雪狼,一個激動直接從馬車上撲下去,直將白露和周娘子嚇得花容失色,好在姬凜反應快,抬手一撈將小崽子抱入懷中,偏他自己不覺得害怕,笑嘻嘻伸著胖乎乎的爪子興奮得拍了拍,直衝姬凜笑道,“哥哥,抱。”
“旁人說養兒九十九,長憂到百歲,算是嚐到幾分個中滋味了。”平陵禦瞧著小胖墩笑的沒心沒肺的樣子不由歎息一聲,伸手摸了摸他今日梳著的卯發,小孩兒的頭發生長的又密又細,與他略微霸道的性子卻一點兒也不相似。
莊子裏的兩隻狼崽子是去歲姬凜冬日打獵時候發現的,也不知為何母狼教狼群驅趕了,獨自艱難的在冬季存活,偏又遇見了餓壞的大蟲。姬凜獵虎之後母狼已經失去呼吸了,他瞧著這母狼四肢枯瘦可肚子大得驚人猜測它府中孕育著幼崽,倒生出憐憫來,是以它肚子裏還有動靜,姬凜便選擇破腹取子,帶回莊子上令人分他們點兒米湯羊奶,卻沒料到兩隻小狼崽居然艱難的活下來了。
這兩隻狼崽子仿佛也知道誰是他們的救命恩人,總是姬凜並非日日在他們跟前,可兩隻狼崽子待他們卻十分親切,再加上年幼,身上的絨毛都沒推卻,瞧上去軟乎乎的就跟小狗崽子一樣,半點兒瞧不出威懾力來。
“眼下遷都至平州汴京,長安成了一片廢墟的無主之地,但它連通邕州、蜀州、青州,又是上好的平原,若是放在過往可謂是兵家必爭之地,偏如今誰若敢開口占了長安,昭昭野心天下不容,倒是成了雞肋。”一行人安置好,平陵禦攜著姬凜臨水垂,姬凔在院子裏跟兩隻小狼崽子玩兒得正開心。
“此番諸葛明月令人以時文在天下傳頌先帝的罪過,本生因為遷都一事,皇室西進南下,倉皇出逃,聲明上已是蒙了一層陰影。再者死人說不過活人,雖然我們身份天然對立,林大人卻是真正正直清廉之人,我隻擔心他們會將罪過追溯到先禦史林清身上。”姬凜歎息一聲,“,十二歲我隨父親於陣前廝殺,旁人讚我膽識過人,可我自知那是因為我依仗著晉州軍強馬壯,我並無甚麼可擔憂的地方,可去年晉州危急,抽禁軍北上令長安虛防,此時在場諸多臣工唯有林大人一人出言,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此番大無畏,令我欽佩。”
“林先生心如明月,他又何懼旁人言說?更何況汴京城中,如今還有長安公主與平王殿下在呢,林先生是長安公主的親舅舅,便是為了皇室聲譽,短時間內應該也不會扯到他身上去。”平陵禦歎息一聲,“我先前隻想著諸葛家會因前些年流民起義先帝下旨申斥而懷恨在心,但兵事乃國事之重,他們並不敢推辭,可誰料到他們當真出兵卻因為主帥添亂而致使長安危急。”
“好在如今還有將養生息的功夫,今年年初先不論新糧種如何,這新換的農具、紡車,倒起了很大作用。”姬凜說道此處不由笑道,“往日裏百姓雖然安居樂業,但一年生計仍舊指望著田地出息過活,今年卻有不少青年出來做工養家,這全是輕舟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