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二樓的小間的時候,正瞧見了兩個人,讓她生生頓住了腳步。
阮承山。
還有沈綺政。
好奇心作祟,她屏住呼吸,腳步也放輕,走了過去,卻轉過身來。那小間說來是包廂,其實也並不似普通的包廂,隻是用了屏風與大堂隔開,那坐在小間裏的人是可以看見前方的表演的,但小間卻到底是個相對封閉的空間,說話若聲音小些,大堂也聽不見。
那屏風的旁邊正放著琉璃質地的花瓶,裏麵正放著幾支手工紮的牡丹與梅花,卻也是栩栩如生的,隻是久放這裏,已經沾染了一層的浮塵,林君悠從口袋裏掏出帕子,裝模作樣在抹著灰。耳朵卻在聽著二人的對話。
“……統帥莫要擔心,這批貨絕對不有問題的!”
“沈次長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隻是事關重大,連連敗退下,現在美國人都快不信任我了,能不能讓他們再給我提供資金支持,就看這批貨了。偏偏這批貨,還是從日本人那裏轉手過來的,一則我信不過日本人,二則若是讓美國人知道,我買的日本人的貨,美國代表會不高興的呀!”
聽得沈綺政哈哈大笑,“信不過日本人不要緊,你信得過我就好!再說了,日本人給我提供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也不止是給你一家供軍火,在日本人和東北的璋軍撕破臉之前,我還幫璋軍進軍火呢!隻是現在璋軍與淮軍合作了,與日本人的關係才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所以,你根本不用擔心!你怕美國人不高興?這貨源,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還會有誰知道?”
“可是……”
沈綺政拍了拍阮承山的肩膀,“沒什麼可是不可是的!”沈綺政身邊的隨從將兩張契紙放在桌上,“快簽了吧。你早簽,我早讓日本人發貨!”
阮承山抬起頭來,“次長!你真的保證,這貨絕對沒有問題?”
沈綺政拍著胸脯保證:“絕對沒問題!你要去對付阮承川,絕對沒有問題。你也不想想,這樣便宜的價錢,就能給你,為什麼?因為日本人也痛恨阮承川,你若是能將淮軍再重新收歸麾下,日本人也是高興的呀!”
這樣一說,阮承山也不再猶豫,利落下筆。
沈綺政立刻就將那簽好字的契紙放回包中,哈哈一笑,“我早就說統帥是個能做大事的人。就讓我們合作愉快,共同將淮軍瓦解消滅!”
阮承山眉毛一挑,他的眼前,仿佛已經能看到那勝利的曙光,也看到了那從來對自己不屑一顧的阮承川在自己身前跪地求饒的情景。
不由,嘴角揚起一抹蓄勢待發的笑容。
林君悠卻大致聽明白了兩人在說什麼。一早關於阮承山的消息她也在關注的,當年阮承川繼承了督軍之位之後,成了民國政府授令的名正言順的淮軍督軍,但阮承山卻將原本其麾下的淮軍七師、九師、十師重新整合,盤踞在閩南、兩廣,為了掣肘阮承川,民國政府明裏禁止,暗則,卻聽之任之。
當然,其中原因之一,也是因其背後有美國撐腰。
所以一開始,阮承川才不太敢要沈綺政提供的軍火,因為這軍火的來源,正是日本人。
還要再聽,卻陡然聽得那女校書示警一般地喊了一聲:
“林姑娘,你怎麼在這裏呢?快點上台去啊,老板正催呢!”
林君悠心下猛然一驚,卻看的小間裏麵的兩人已經快速地奔了出來,阮承山的臉色一片鐵青,就要上前攥住她的胳膊,吼著她的名字,厲聲叱問:“林君悠!你在這裏幹什麼?!你聽到了什麼?!”她心裏正叫不好,阮承山是什麼貨色,她清楚的很,他又會將她怎樣,她真是心裏沒有底,張口,就連說話都結巴起來,“我、我……”
沈綺政卻頗氣定神閑,將阮承山的手慢慢地架開,居然還微笑著勸,“統帥,你這麼氣急敗壞幹什麼?人家林姑娘本就是這裏的清小倌,唱歌的,咱們今天不就是來聽《月圓花好》的嗎?”
沈綺政都為她說話了,阮承山不看僧麵看佛麵也不能將林君悠怎樣。畢竟他的轄區在閩南和兩廣,上海這邊,沈綺政的地盤,他怎麼著都是不敢造次的。
林君悠終於抽身出來,卻是有些脊背發涼,驚魂未定。
好在後麵也沒發生什麼,她一曲《月圓花好》唱的也是滿堂叫好,打賞錢也收了不少。再下台的時候,經過那個小間,兩人都已經走了。
她這才捂住了胸口,大喘一口氣。
阮承山的暴戾她是見過的,沈綺政的喪心病狂她也是領教過的,今天雖然並沒有出事,但對於她來說,真跟在鬼門關險險走了一遭一樣。不過那女校書今天的舉止也著實詭異,不由就讓她添了戒心來。
回到了宅子,梁瑾卻還沒睡,正一手抱著耀文,一手攬著平安,坐在大堂裏麵看月亮。經過幾天幾夜連綿不斷的大雪,雪夜的月亮與皚皚白雪相映生輝,倒也著實清亮好看。見她輕手輕腳地走過來,梁瑾撲哧一笑:“做什麼,那麼小聲?都沒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