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別經年, 不想再見長苼之時, 卻會是眼下這般光景。”
身穿明黃色繡盤龍紋圓領常服的高大男人肅容端坐在高高的禦書台之後, 正午的陽光透過精致的窗柩邊緣斜射/進屋, 在他身後投射下一道淡淡的金色光暈, 襯著李承桐因為身居高位手掌大權以來日盛的威儀, 那張曾經時常掛著散漫不羈笑意的麵龐此刻毫無表情, 仿佛冰霜所鑄,一時間竟讓人生起不可逼視之感,至少領著顧長離進來的那位內侍已經抖著腿伏跪於地, 麵如金紙,身如篩糠。
然而身為目前局麵的始作俑者,顧長離毫無不安或是惶恐的表現, 好像自己很久以前直接扔下當時的王爺, 眼下的九五之尊的事壓根沒有發生,老神神在在地長身立於原地, 並沒有俯身行禮的意思, 不卑不亢地與男人對視著。
“你似乎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性命, 就這麼篤定朕不會對你下殺手?”
大發慈悲般地讓那名幾乎快嚇得尿褲子的內侍退下, 李承桐右手托腮, 神色中顯出些微的玩味, 依稀間還能看出以前那副荒唐王爺的影子。
聽聞此句,顧長離卻是不知為何忽然展顏一笑,像是滿樹桃花乍然盛開, 又似周天煙火驟然點亮, 旖旎明媚得一塌糊塗,直叫本以為早已閱盡天下美色的李承桐都不禁怔忪片刻,手中用來批閱奏折的朱筆都險些失手滑落。
“草民隻是忽然想起,那時候和王……不,皇上在府上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便曾經忿忿地揪住在下的領子,質問我難道不怕丟了性命——大約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皇上可還記得當時得到的回答?”
李承桐臉色一黑,便連眼神裏都帶上沉甸甸的壓抑沉凝之感。
對方當時的回答?他當然記得清清楚楚,甚至還能一字一句地複述出來,那時挫敗又無奈的的無力之感也隨之浮現。
【“我……從來就沒有這麼想過……索性不過一條性命……若是王爺想要……拿去也便罷了……”】
【“可若是南王大人想要其他物件……溫聲軟語……阿諛奉承……便是硬生生將我打死也沒有的……”】
“若說當年你在那崖下不辭而別是不願冒險,認為朕的計劃必敗無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是如今,坐擁天下大權在手的是朕,塵埃落定,孤是毋庸置疑的勝利者,即使這樣,長苼你還是依舊不願投誠?”
李承桐手中握著的朱筆伴隨著他的最後一句話應聲而斷,狼狽地跌落在桌案上,筆毫上沾染的朱砂印記漸漸滲入雪白的絹紙麵上,仿若血跡斑斑。
“大楚之國人物鼎盛,才子風流,文有諸子之名,武有萬夫莫敵之勇,星光熠熠,耀耀生輝。在下之才,於天之驕子而較,譬如寒鴉並鸞鳳,螢光比皓月,陛下又何須為此區區小事悵惋?”
顧長離表情淡淡,對於李承桐的的威懾脅迫毫無反應。
“寒鴉?螢光?”
帝王揚唇輕笑,像是聽見了什麼極為滑稽可笑的話語般樂不可支。
“朕記得長苼你曾經說過,真正的帝君,是有魄力胸襟說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人。這天下人才諸多,俊傑無數,文武全才,智勇兼備之人亦不在少數,但朕就是想要你這麼一個,寒鴉也好螢光也罷,莫非王臣不是麼?”
陛下你八成有病。
表麵上還是一副淡定模樣,顯得離群索寞,豎子不足與謀模樣,其實顧長離的內心已經爆了N次粗口,若不是殘存的理智死死控製著他的舉措,說不定眼下他已經直接挽袖子上演一場全武行了。
他這一段時間來的經曆,真正算得上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不久之前他和崖生方才依依惜別小鎮上的居民,那些熱情又淳樸的民眾一路上塞給他們的雞蛋水果還有些雜七雜八的物什,還有姑娘們暗戳戳塞進來的繡囊手帕……險些將原本還算寬鬆的馬車車廂都給擠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