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笑啊,那師傅給你笑一個。”
他便這樣蓄著淺淡的笑意,溘然長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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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木偶般呆楞著坐在床榻之上,顧長離的臉上無悲無喜,無笑無淚,隻是一直捧著那隻不久前方才軟軟垂下的右手,像是在做一場無聲的告別。
“笨蛋師傅,叫你最早見我的時候裝成個老頭樣貌的怪人,虧你還是以推演天機為長處的欽天堂堂主,怎麼可以不知道世界上還有種叫做“flag”的說法?”
“叫你成日摸我腦袋,捏我臉蛋,杞人憂天地憂慮著我的容貌惹麻煩,你是不曉得自己也是白玉京裏的鑽石王老五麼,這下倒好,真的變成臭老頭了。”
“你總說讓我不必擔憂,盡情修煉,修真界的風風雨雨人心詭譎你自有辦法替我擋著。嘴上說得冠冕堂皇,可是徒弟我現在還隻是築基耶,很容易剛出門就被人拍死的小築基,你怎麼就突然撒手不管了呢?雖然師傅你做人有點不太靠譜,可是最基本的講信用還是要遵守的罷。”
“說話不算話,我以後就會叫你騙子師傅。”
“很難聽是不是,大逆不道是不是,那你起來罵我一頓啊。”
“被你抓了現行,我就隻能老老實實地被你訓,決定不會頂嘴噎得你沒脾氣,你不是一直都在等著這個機會麼?”
“騙子師傅。”
“那孩子,已經走了麼?”
就在顧長離兀自絮叨個不停的時候,房間裏突兀地多出了另一道蒼老的聲音。他並沒有感到意外或者驚慌,這個聲音他熟悉得很,白玉京真傳弟子每半點都有一次機會親自聆聽此人講習經典。
“師祖。”顧長離隨便伸手摸了把臉,好讓自己看起來不再那麼落寞難堪,轉過身來的他卻是見到了一位再尋常不過的凡間老人,雙眼通紅,淚跡斑斑,便連鬢角都花白了一片。
“人老多情,人老多情啊……即使一早便知道了那孩子的抉擇,可是當他的本命玉諜真正碎裂之時,卻還是控製不住情緒,真是癡長了半輪歲數,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紀啊,還要叫老頭白發人送黑發人,老天爺真不是個東西。”
清虛真人見顧長離暗藏震驚的眼神,撚著自己的胡須調侃幾句,臉上沉痛孤寂的表情很快轉變成鋼鐵般的堅定,“你是玄清唯一的弟子,也是他最開始就決定下來的衣缽傳人,便是舍了老道這條性命不要,也定會護你周全。”
“為什麼要護弟子周全,長離一個築基期的小修士,何須師祖您這般鄭重的承諾?為何前往兩界淵的師傅會重傷至此,兩界淵的狀況現下如何,是否是血妖那方出現了巨變?”
麵對顧長離毫不客氣,連珠炮彈般的提問,清虛真人的眼神漸漸變得複雜深邃,“……長離,你可以不必知道這些。”不知道的話,還能活得輕鬆愜意些。
“我必須知道。”
仰起頭看他的少年眼中燃燒著熊熊的怒火和刀鋒般凜冽的殺意,“這是我的債,我的路。”
刹那恍惚間,清虛仿佛回到了數百年前,他麵對著那個天資卓絕,卻被仇恨蒙蔽了心靈的孩子,許諾自己會幫他複仇,隻要他拜自己為師。
那個孩子是怎麼回答他的呢?
明明已經遍體鱗傷,傷痕累累,那雙眼眸裏閃動著的瑰麗色澤,卻是和他如今的弟子如出一轍。
他說——“滾開,老頭,你擋了我的道。”
真是什麼樣的師傅就教出什麼樣的徒弟。
如同他年輕時遊曆天下遇見的一種神奇礦石般,初見時像個石頭,硬邦邦冷冰冰,毫無光彩可言。可是一旦外力夠強,溫度夠高,它便會燃燒起衝天的火焰,永不熄滅……直到燒死敵人,或是燒光自己。
我怕是無法遵守你的約定了。
清虛道人在心中長歎一口氣,眼睛裏似乎再度浮現出星星點點的淚光。
玄清,你的徒弟同你一樣,都是見鬼的強脾氣。
雖死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