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蓮走後, 莫雲慢慢冷靜下來。
她給他設了禁製, 然而他必須早點告訴別人她的死穴。多次歡愛, 他記錄她所有不肯讓人觸碰的地方, 方才一劍不過是試探, 但也確認了, 她的死穴的確是掖下三寸。
他要想辦法突破她的禁製, 早些將消息傳給外界。
抹幹眼淚,莫雲迅速調整了心情,席地而坐, 調理了內息,而後開始嚐試破除蘇清蓮的禁製。
然而渡劫期大能設下的禁製,哪裏是他一個元嬰期的修士就能輕易破開的?他想盡辦法, 將身上所有法寶用上, 也沒能撼動禁製半分。一天過去,莫雲等耐不及, 終於下定了決心。
修士高等禁製, 一般都是針對修士的, 如果散去修為成為一個普通人, 那麼禁製自然也就沒了用處。
總歸是要還給這世間的。
莫雲苦笑起來, 盤腿而坐, 用靈識探入元嬰,而後猛地捏爆了它。
劇痛從全身傳來,元嬰期所蘊含的靈力和修為猛地爆開, 方圓十裏, 瞬息之間,寸草不生。
等莫雲慢慢清醒過來時,已是第三日清晨。
他全身疼痛,五髒六腑仿佛都被重創,然而時間已經不能等他,他得快點趕出去。
此地離天劍宗的距離,如果要靠雙步行走,足足要走上好幾年,莫雲略一思索,離這裏最近的宗門便是禪宗,如今謝寒潭應該還在鎮魔塔中,他乃魔神血脈,若眾人失敗,那謝寒潭是最有把握對抗蘇清蓮的人。他若能救出謝寒潭,讓謝寒潭帶著他去天劍宗,這是最好的方案。
這樣一想,莫雲立刻啟程,他無法疾走,隻能靠著劍一步一步走出去。如今大戰,修真界人丁稀少,如他所在的荒郊野外,走了足足兩天,也沒能見到一個人。
當年下山,他就已經想到可能有這樣艱難的時刻,故而在乾坤袋中備滿了法寶符篆靈藥,一路靠著靈藥走到禪宗時,天劍宗已經和正氣盟開戰數日。到了禪宗門下,莫雲尋了一個煉氣期的掃地僧,用符篆悄無聲息放倒他後,將他捆住放在暗處,搶了令牌就偷溜了進去。
如今非常時局,禪宗緊閉山門,外門除了掃地僧,幾乎沒有什麼人。
莫雲進入山門之後,立刻磕了一瓶丹藥,然後用了一個隱身符往後山鎮魔塔奔去。當年他也曾來過禪宗,對禪宗布局也算熟悉,奔到鎮魔塔後,他站到鎮魔塔大門前,大喊出聲:“謝寒潭,兩派開戰,我已找到蘇清蓮死穴,趕緊出塔!”
一聽這話,原本虛弱躺著的謝寒潭猛地睜開了眼。
蘇清蓮果然不在這裏……
魔神附體之身,她到底有多少能耐!
莫雲這樣一喊,瞬間驚動了禪宗的高階修士。謝寒潭也立刻反應過來,大喊了一聲:“撞塔門!”
而另一邊,天劍宗和正氣盟也已經殺得難舍難分。
秦子忱化作鳳凰,幾乎是一人對戰對方整個合體期以上修士,而下方人如潮水,黏著廝殺在一起。
蘇清漪一劍一劍艱難繪製著因果陣,這樣逆天的陣法引來無數雷劫,雷聲轟鳴而下,星河圖頂在上方,緩慢轉動,似乎是在逆轉無數人的人生軌跡。
這陣法她已經畫了九天了,已經接近完成。
而山下,早就已經是屍橫遍野,修士的元魂化作華光,仿佛螢火蟲一般,一個個飄蕩開去。
陣法最後幾筆,越來越難刻下,仿佛冥冥中有股無形的力量,在死死阻攔她。
蘇清漪將全身靈力貫在劍上,額頭全是冷汗,然而最後一筆,卻遲遲刻不下去。
這是天命在攔著她。
哪怕天道不忍,然而注定了的,想要去改變,注定如此艱難。
命運在死死攔著她,可她必須得刻下去!
靈力慢慢流逝,蘇清漪知道,按照這樣下去,哪怕耗到她死,她也刻不下這最後一筆。
“怎麼辦?”
她拚命問係統:“要功虧一簣於此嗎?”
“叫秦子忱吧。”係統冰冷開口:“他乃神族,此陣逆天改命,你乃凡人,根本無能繪刻此陣。在場若有人能將此陣完成,隻能是秦子忱。”
冷汗順著蘇清漪的額頭落下,蘇清漪當即大喊出聲:“子忱助我!”
秦子忱正與幾個渡劫期修士糾纏,聽到蘇清漪大喊,他猶豫片刻,用三昧真火猛地噴開那些渡劫期修士後,同軒華秦書文留了一句:“拖著他們。”後,便瞬間回到了蘇清漪身邊。
看見她滿手鮮血握著劍柄,而地上陣法發著光亮,隻剩最後一筆,她就能完成這個因果陣,然而劍尖卻遲遲無法劃下。
秦子忱立刻到她身後,同她一起握住了劍柄。
然而沒用,劍尖無法移動片刻,巨大的力道和他們兩死死抗衡。
“你乃神族血脈,”蘇清漪解釋出聲:“若此陣能成,唯有你能完成最後一筆。而我乃此陣主陣法師,也無法離開。”
秦子忱一走,天劍宗立刻遭到高階修士的碾壓,下麵傳來眾人呼救之聲,秦子忱冷汗涔涔,而蘇清漪握著劍,目光堅定,冷聲道:“若不想功虧一簣,那子忱,你隻能在這裏。”
隻能在這裏,堅守著,直到陣法完成。
秦子忱的到來,終於讓劍尖挪動那麼分毫。
然而難,太難,僵持半個時辰,才讓劍尖挪動了不到毫米。
而山下,天劍宗本就沒有太多高階修士,完全是靠秦子忱一個人拖住了對方大半高階修士,此刻秦子忱一走,秦書文、軒華、雲虛子等人也不過隻能纏住三四位高階修士,其他高階修士瞬間衝到了戰場下方,對低階修士進行了碾壓性的屠殺。
首當其衝的就是第一線的雷虛子,渡劫期修士一招屠殺了眾多第三峰弟子時,雷虛子終於再無顧忌,猛地撲了過去,抱住渡劫期修士自爆開去!
出竅期修士的自爆,瞬間炸開一片,一片轟鳴之聲中,所有人都聽那一聲:“天道常衡!”
那渡劫期修士被重創衝開,星雲紅著眼衝了上去,由第二線補上第一線,一劍貫穿了渡劫期修士的胸口。
“天道常衡……”星雲怒吼出聲,劍勢如虹:“衛我正道,天道常衡!”
第六峰弟子結成劍陣,補上第一陣,而對方幾十個出竅期修士撲了過來,還未撐住一個時辰,劍陣便被破開,劍陣一破,便聽見弟子慘叫之聲不絕於耳,星雲看著一個個弟子倒下,一劍斬斷了一個出竅期修士的頭顱,轉頭同星河道:“星河,你走!”
“師父……”星河猛地回頭,也就是那一瞬間,他看見星雲撲進了那十幾個出竅期修士結成的劍陣,猛地自爆開來。
星雲是半步合體,出竅期大圓滿,自爆之後,星河呆呆站在原地,感覺漫天都是星雲的氣息。
當年他尚年少,星雲亦是少年,他將他從廢墟之中抱出來,揚笑道:“以後你就是我星雲的弟子。”
“師父還會不會有其他弟子?”
“不會,麻煩死了,”少年身背雙劍,將他抱在懷裏,笑著道:“養你一個給我養老送終夠了,你以後就是我星雲首席弟子,也是唯一弟子。”
幾百年過去了,他成長為元嬰修士,而當年的少年卻不需要他養老送終。
他以如此壯烈的方式,以一人之軀,瞬間逆轉了對方必勝的戰局。
塵煙散盡,那十幾個出竅期修士身受重傷,星河大笑出聲,再也顧不上什麼戰局,一個人提著雙劍就衝了進去。
開斬劈合,華光大綻,他一個個捅幹淨了那些出竅修士,竟就如此當場晉級了去!
他渾身浴血,仿若地獄修羅,雙劍被血色染紅,仰望這山河之中,仿若皆是那人眉眼。
戰場之上,自爆之聲不絕於耳。
一聲聲“天道常衡”湧入秦子忱耳中,一個個熟悉的名字閃現在他眼前。
他眼裏全是熱淚,握著劍的手微微顫抖。
為什麼要堅持?
為什麼要掙紮?
為什麼要讓所有人陪著他送死?
如果說之前他還曾猶疑,如果他還曾思考,那麼這一刻,這些問題都已經被這些人以生命所鑄造的利劍斬斷了身後的道路,他再無猶疑,隻能往前。
為什麼不犧牲蘇清漪?
不是因為她是他愛的人,而是因為她是對的。
如果沒有人去堅持這場因果,這場是非,那麼這個世界隻會不斷的錯下去。一年複一年,無辜的人不斷犧牲,做錯的人卻無法得到懲罰。
為何天道會崩?
不是因為一場以人煉脈,不是因為某一群人的不肯認罪。而是因為當因果亂後,人心便開始不折手段。所以千百年來,修真界風氣越來越壞,修道哪裏是修道?不修心,不修身,隻顧靈丹異寶,搶奪機緣。
不分善惡,不問是非,強者為尊,視這世間弱者為螻蟻。
若以人煉脈都能因為人多會被原諒,這世上還有什麼罪惡,不可以被原諒?
今日哪怕不是蘇清漪,哪怕不是他愛的人,他也該握緊這把劍,去堅守這場正義。
這場正義遲來了一千年,它早該來。
一道巨龍一般的驚雷猛地劈下,星河圖都為之顫動!秦子忱整個人泛起淡淡華光,緊握著劍,眼淚順著麵容而下。
而山崖下方,天劍宗護山大陣外,幾乎已經全線失守。薛子玉抱著陸清怡的屍體,被無數修士圍住。
他低笑著,抬起頭來。
“師侄,”他沙啞出聲:“你都已經殉道,師叔身為長輩,又怎能獨活?”
他放下陸清怡,站起身來,一如既往溫和儒雅,仿若仍舊是昔日問劍峰最優秀的大師兄。
他的宗門弟子們都倒在他腳下,他唯一動心過的小姑娘手握長劍躺在他身旁,而他前方,那些修士迫於他的劍氣,竟一時沒敢上前,直到一個合體期修士怒罵出聲:“看什麼看,殺了他!”
人如浪潮撲來,薛子玉一人撲進那浪潮之中,劍氣如虹。
“衛我正道,天道常衡!”
他一個人的聲音,卻震響了整個天劍宗。
“薛子玉、星雲、雷虛子、鳳寧、陸清怡、星河……”
秦子忱念著他們的名字,念出每一個人的名字,仿佛是在召喚誰,光團一個個湧進因果陣中,劍鋒緩慢移動。
“不能讓他們白死……”
“衛我正道,”秦子忱沙啞出聲,眼中全是堅定,隨後用盡全力,大喊出聲:“天道常衡!”
話音剛落那一瞬之間,最後一筆連上,因果陣成!
華光衝天而起,修真界地動山搖,一個個光柱從八個方向衝天而出,紋路瞬間從地上亮了起來。
秦子忱和蘇清漪終於失力,直直墜倒在地。而各方修士,凡是以人脈作為基礎修煉的,靈力都開始散去。
眾人驚恐出聲。
“不……不要……我的修為……”
“我是元嬰期!我的修為……”
聽得這些人的聲音,蘇清漪和秦子忱鬆了口氣,他們躺在地上,麵對麵。
“後麵的路,該怎麼走呢?”
蘇清漪沙啞出聲,抬起手來,撫上秦子忱的麵容。
秦子忱沒有說話,他正要說什麼,突然聽得眾人尖叫出聲,兩人猛地起身,便看見蘇清蓮出現在山腳下,身下騎著一隻魔獸,身後跟著一群魔族軍隊。
他們似乎等候許久,在眾人修為盡失的那一刻紛紛出現。蘇清蓮直奔向幾個修為還沒散盡的高階修士,用手直接探入對方腦中,將對方的腦和心髒都挖了出來,握在手中生吃了下去。
秦子忱立刻化身成龍衝了出去,蘇清漪磕了一瓶藥,緊接著就衝了出去!
魔族軍隊朝著那些修為盡失的人群屠殺而去,蘇清漪和秦子忱趕到人群之上,秦子忱拖住蘇清蓮,蘇清漪就地布下一個陣法,讓那些人迅速退入天劍宗護山大陣之中。
護山大陣中的人看著外麵慘烈的景象,即忍不住瑟瑟發抖,又覺得格外惡心,歸離逼著自己鎮定下來,組織者護山大陣內的符修布下一個個陣法,加固了之後,朝著外麵幫助蘇清漪和秦子忱扔出符咒去。
蘇清蓮完全放開實力之後,完全是大開大合的路子,秦子忱剛剛用盡了靈力,此刻化形不過強撐,蘇清漪也好不到哪裏去,兩個人拚蘇清蓮一個,剛剛讓人退進護山大陣內,便被擊開。
蘇清蓮滿手鮮血,走向倒在地上的秦子忱,溫和笑開。
“半步飛升的神族,若是吃了,滋味必然很好。”
她舔了舔還帶著殘血的手指,抬頭看向還在轉動的星河圖,露出遺憾的表情來。
“逆天改命的星河圖……若沒有你的遮掩,怕此刻天道該將我滅了吧……將我魔族封印在那蠻荒之地那麼多年,本座……”說著,蘇清蓮一一掃向在場眾人,大笑出聲:“今日就要一一向你們人族討回來!”
話音剛落,蘇清蓮一把抓過秦子忱,蘇清漪將長劍砸了過去,蘇清蓮廣袖一揮,便將劍彈了回去,直接穿過蘇清漪的身體,將她釘在了山門之上。
黑色的藤條瞬間從地上衝了出來,將她死死綁住,蘇清蓮看著蘇清漪,溫柔出聲:“蘇清漪,我不會讓你這麼容易死的。”
“你,秦子忱,你們不是心懷天下嗎,不是想求大道嗎,我就讓你們看看,我是如何毀了這天下,這大道!”
“你們要記得,”她指向護山大陣中的弟子,揚聲道:“他們,統統都是因你們而死!”
“是因為不願意交出冉焰獻祭,所以有了此戰;”
“是因為冉焰害我父母,所以我欲報仇。”
“我殺你們,全因這個女人!”
蘇清蓮抬頭,大笑出聲:“蘇清漪,你帶著這滿身罪孽,同秦子忱一起,像蛆蟲一樣死去吧!”
話音剛落,蘇清蓮“哢哢”抽出秦子忱的骨頭,封住他靈力運轉,讓他連自爆都無法做到後,將他扔在了一旁。
她從容起身,走向天劍宗的護山大陣,秦子忱拚命伸手去拉她,蘇清蓮一腳將他踢開,眼中全是不屑。
“什麼龍鳳之子,不過如此。本座再留你幾分鍾,讓你看看,本座如何成神!”
說著,蘇清蓮大笑著祭出法器,一下一下撞擊在護山大陣之上。
歸離們都已經失去了修為,全靠對陣法那點悟性在加持,哪裏能禁得住接近半神的蘇清蓮這樣攻擊。
沒過多久,護山大陣碎裂成片,魔獸衝入天劍宗,弟子尖叫著四處逃竄開去,一時仿若修羅地獄。
秦子忱雙手撐著自己,一步一步爬向山門。他一路上都是血跡,而蘇清漪捏緊了拳頭,不忍看他如此狼狽的模樣,慢慢閉上眼睛。
她渾身顫抖,無數疑問縈繞在心中。
是她錯了嗎?
若一開始她就獻祭,若不開此戰,若不修這個因果陣,是不是就不會走向這一步了?
這裏的人都是因她而死,若當年她若低頭,願意去獻祭,是不是就不會給蘇清蓮這樣的機會?
她不會看著愛的人死在這裏無能為力,她不會看著這些明明有光明大道的弟子成為魔獸的腹中食物,她不會看著那本是龍風之子、該高高在上的秦子忱,要如此一步一步,朝著她蠕動著爬過來。
為何天道不出現?
為何神佛不出聲?
若他們當真是正道天道,這邪魔狂笑登頂,為和沒有任何人,給他們半分慈悲?
“係統……”
蘇清漪沙啞出聲:“若你真是天道派來,若天道真覺得我們是對的,為何已經到了此刻,還不肯相助?”
“蘇清漪,”係統認真回答她:“這都是劫難。”
“劫難……”蘇清漪忍不住低笑出聲,而後笑聲越來越大,最後竟是朗笑出詩來。
“我亦飄零久!”
她腦海中浮現這麼多年來的場景。她作為冉焰別誣陷、被追殺、被背叛;作為蘇清漪,四處碰壁,處處不安。百年歲月,竟都未曾棲身。
“百年來,深恩盡負,死生師友!”
那麼多人曾對她說,期望她能好好的。
她也沒有什麼太多願望,不過就是求一個,好好的。
她也不需要什麼天才資質,不需要飛升成神,她隻是想活在一個太平盛世,身邊愛人安康,和秦子忱廝守終身。
可如此努力,卻發現這個願望如此艱難。
如今師友盡去,盡負深恩。
“這就是劫難……”她笑著笑著,眼淚就落了下來,慢慢張開眼睛,看著這焦土殘屍,被魔獸追逐的弟子,眼中一片茫然:“你何不如讓我當年就死去,何必再承受一次這樣的苦楚!”
係統不言,而蘇清蓮走到問劍峰上,停住腳步,將手上劃開口子,讓血滴落進泥土中,嗓子裏發出讓人無法辨別的咕嚕聲,似乎是在吟唱某種上古的咒語。
問劍峰上慢慢出現一個巨大的陣法,蘇清蓮滿眼瘋狂。
她手中迅速翻轉出一些怪異的手勢,山河為之震動起來。
而秦子忱也終於爬到了蘇清漪腳下,他拿出劍來,一劍一劍劈上綁住她的藤蔓。
蘇清漪睜開眼睛,看見他麵上表情依舊沉穩淡泊。
他全身是血,卻猶自不肯放棄,一劍一劍,劈著她身上的藤蔓。
“清漪,”他麵容堅定:“你別怕,我在這裏。”
聽到這句話,蘇清漪終於崩潰,她猛地嚎啕出聲:“殺了我吧……”
秦子忱頓住動作,慢慢抬頭。看見那痛哭出聲的女子,她已經崩潰了一般,痛苦道:“秦子忱……殺了我吧。”
這盛世,這世間,已與她再沒什麼關係。
第一次,她親手殺了她的親友。
而這一次,她的親友為她送命。
她如何麵對如此悲慘的人生?又將以何種心境,才能繼續下去?
她看著地上靜靜注視著她的男子痛哭流涕,滿是絕望。
“我後悔了……”她沙啞出聲:“我該去死的。用我一個人,換這百年安穩,這樣大家都不用死,也不會給蘇清蓮這樣的機會……”
“清漪,”秦子忱放下劍,撐起自己,坐在她身邊,將頭靠在她身邊,慢慢道:“大家不是在救你,大家是在救這個世間。”
“我不是因為你是蘇清漪選擇救你,而是因為你是對的,所以才選擇你。如果這一次讓你獻祭,之後呢?千百萬年之後,當邪氣怨氣無可逆轉,又該拿哪些無辜的人,來做祭品?”
“就像以人煉脈這件事,若當年不曾用山河祭壓下來,這本就是一件以怨報怨的簡單因果。他們殺了陳國百萬百姓,百姓化作怨氣,侵吞五大門派。可問題就在於,他們找了無辜的人,鎮壓了這些怨氣,可這些怨氣不會消失,他們隻會積累得越來越多。”
“直至今日——”秦子忱苦笑開來:“為什麼那麼多人在正氣盟,為什麼那麼多人在冉焰死的時候無動於衷?因為這千年來,修真界都失了道心,失了對天道的敬畏之心。當凝華這樣的人成功後,後人就會不停效仿。人之初,哪裏來的性本善呢?都是用規則在一一引導。”
“如果善不曾被引導,惡不曾被懲罰,那這世間就失了公正,失了公正,也就失了法度,一切就亂了。就像今日,蘇清蓮不過隻是散播了一個以人煉脈的陣法,修真界怎麼就亂成這樣了呢?”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秦子忱慢慢閉上眼睛:“能走到這一步,不是某一個人多壞,而是這個世間風氣不正,有太多人心壞了。”
“你聽到他們最後喊的是什麼嗎?”
“他們不是為你而死,他們最後喊得是,”秦子忱沙啞著聲音,仿佛看到當年師兄弟們一個個從光芒中走來,師父還在趕雞攆鴨,軒華老祖還獨居南山,薛子玉、白拂塵、雷虛子、阮花染、鳳寧、星雲、丹輝都坐在他身邊,目光灼灼看著他。
“大師兄……”
“大師兄……”
“子忱……”
秦子忱慢慢笑起來,眼裏全是淚花。夕陽一點點落下,光滿落在天劍宗山門之上,秦子忱莫名覺得,他們都未曾離去,紛紛都在他身邊。
“衛我正道……”他想起那一聲聲呼喊:“天道常衡……”
這是他們的道心,這是他們的信念。
如果二十一世紀的秦子忱軟弱無能,如果作為都市人的他冷漠膽小,那麼在修真界這百年,這一刻,他終於與這個世界融在了一起。
比性命更重要的是信仰,所謂道心,遠比生命重要得多。
“子忱……”蘇清漪呆呆看著身邊人,看無數光芒湧進他的身體,雷聲陣陣,一道金光從他身上猛地衝天而出!
他突破了。
在師友盡去之後,他終於勘破大道,也終於有了成仙成神的資格。
最後一道心魔劫,也是糾纏他一生的心魔劫呼嘯而出。
那是一條格外漫長的道路,無數個秦子忱在道路上等著他。
他提著劍走去,看見懦弱的他、軟弱的他、偽善的他、醜陋的他……
他們站在道路兩旁,一聲聲唾棄他。
“你以為你很了不起嗎?如果不是你有著這樣好的資質,你以為蘇清漪會多看你一眼嗎?”
“她會。”——她曾在我一無所有愛上我,又在一無所有後陪伴我。
“你配得上她的愛情嗎?她值得更好的人!”又一個人抓住他,滿是眼淚:“放開她,放手吧!會有比你更好的人愛她!”
“可是,不會有人,比我更愛她。”
“哪怕我一無所有,可再不會有人比我更愛她。”
“更何況,”秦子忱抬頭,麵色淡然,一步一步穿過這些辱罵著他的人:“我已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