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2 / 3)

“我無愧於天地,我不曾傷害過任何人,我活得坦蕩,又有何不好?”

道路上的人慢慢消弭去,秦子忱手中握劍,往前走去。

“我何須與他人比功名利祿?我何須比容貌資質。我生而為人,隻需對的起天地良心,便已足矣。功名利祿、聲色犬馬,皆不過過眼雲煙。我優秀如何,不優秀又如何?配不配得上她,與此無關。”

這大概是他過得最輕易的一次心魔劫。他曾以為,自己一生,都堪不破這場心魔。然而卻不曾想,悄無聲息之間,那個姑娘已經用自己的方式,讓他早已從自己設下的屏障中走了出來。

她不僅教會他愛別人,更讓他學會了愛自己。

他看著前方的光芒,覺得似乎有人正在等他,他忍不住揚起微笑,往前奔去,慢慢道:“唯心而已。”

配不配得上她,能不能和她在一起,與他事無關,唯心而已。

秦子忱陷入心魔劫時,另一邊,禪宗鎮魔塔外,謝寒潭一聲“撞塔門”話音剛落,莫雲就將已經準備好了一堆法寶朝著塔門砸了過去!

謝寒潭再顧不得其他,整個人趴在怨龍之上,將靈力全部彙聚在掌間朝著塔門轟去。

鎮魔塔從裏往外出難,從外往裏砸去容易得多,裏應外合之下,塔門轟然大開,而這時禪宗修士們也陸續趕到,謝寒潭將縮地靈寶往莫雲身後一扔,莫雲一個翻身就跳了進去,而謝寒潭隨之衝了進去。

兩人從縮地靈寶中掉下來時,剛好看見蘇清蓮解開修真界和魔界的封印,謝寒潭瞬間一掌擊到土地之上,眨眼之間用血繪出一個陣法,順著地麵就傳了過去。

然而饒是如此,封印也解了一半,魔族爭先恐後從破開的半邊封印中湧出,而蘇清蓮頭上長出犄角,一半身子也開始魔化。

她憤怒轉頭,卻在觸及到莫雲震驚的表情那一瞬間,瞬間呆住。

她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麵對突然出現的莫雲,她下意識將變成利爪的手背到身後,卻又僵住了動作。

“你遮掩什麼呢?”魔神在她腦海中桀桀笑了起來:“你這樣醜陋的樣子,他不是早知道了嗎?”

“他來這裏,就是為了殺你的啊。”

“你以為,在他心裏,你有什麼好樣子嗎?”

聽著魔神的話,蘇清蓮慢慢放鬆起來。魔族們朝著修真界各處奔去,謝寒潭和莫雲並肩而站,他拿出藥灌了一瓶下去,蒼白的臉終於好了些,看著蘇清蓮,忍不住冷笑出來:“沒想到,你居然還有這麼多手腕,是我小看你了。”

蘇清蓮沒說話,卻有一個聲音桀桀笑了起來。

“小子,我好歹是你祖宗,”那聲音中全是傲慢:“你給祖宗跪下,從此當我的乖孫,今日本座就饒你一命。”

聽到這話,謝寒潭嘲諷笑開,眉眼一挑道:“隻能躲在別人身子裏的雜毛,也敢放這種話?”

那聲音大笑起來:“孫子不乖,看來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

話音剛落,就見蘇清蓮神色一變,朝著謝寒潭就衝了過來!

她速度快得幾乎無法看見,謝寒潭勉強抵住了兩招後,便被對方一爪掏入了肺腑!

謝寒潭小扇飛快砍下,蘇清蓮瞬間收了手,謝寒潭捂著破了洞的肚子疾退開去,喘著粗氣冷眼看著對方。蘇清蓮舔了舔手指,露出癡迷的表情來:“果然是我的後裔啊……這樣完美的身體,怎麼能留給你呢?該給我才是……”

謝寒潭不說話,小扇一扇,十幾個符篆就飛了出去,而後他迅速在地上畫下幾個疊加的陣法,十幾個法器環繞在他身側,蘇清蓮麵色變了變,露出古怪之色來:“你小子,機緣倒是不錯……不過沒關係,”蘇清蓮勾起嘴角:“很快,這具身體就是我的了。”

音落,一道黑氣就狠狠撞擊在了謝寒潭陣法之上!謝寒潭麵色一變,也就是這時,一道華光從山門出衝天而起,而後仙音繚繞,一聲鳳鳴響徹千裏,眾人下意識就看向那華光綻開的方向。

而後便見那火一般的光芒見,一個白衣男子,額間懸玉,墨發散開,白衣廣袖,在光芒中一點點張開了眼睛。

他睜眼看向蘇清蓮的瞬間,火焰從地上衝天而起!蘇清蓮在火中尖叫出聲,謝寒潭一把抓住莫雲,瞬間就挪移到了剛醒來的秦子忱身後。

秦子忱看著在火焰中燒為灰燼的蘇清蓮,手指一抬,蘇清漪身上的藤蔓就消失開去,他伸出手,將蘇清漪抱在懷中,身上的光芒將蘇清漪完全籠罩之後,蘇清漪的傷口慢慢愈合。而不遠處,蘇清蓮被燃燒殆盡片刻後,黑氣又再次雲集,蘇清蓮的聲音混著那尖利的聲音一起大笑起來,火光之中,一個人影又站了起來。

眾人不由得皺起眉頭,莫雲立刻道:“腋下三寸是她的死穴。”

秦子忱點點頭,執劍就朝著蘇清蓮撲了過去。

“看吧!”那尖利的聲音大叫起來:“我叫你殺了他!你看你留了個多大的禍患!”

“閉嘴!”蘇清蓮怒吼出聲,在秦子忱劍來的前一刻,瞬間跑了開去。

秦子忱麵色不動,手腕一翻,地麵就迅速動了起來,山在他指揮下如同棋子一般迅速移動,饒是蘇清蓮再快,也被幾座大山瞬間擋住。秦子忱站在她身後,抬起手來,一個結界就落在了周邊。

那結界逐漸擴大,將魔族攔在了結界之中,而後又落下一個個小結界,擋在了大結界之中正被魔獸四處追殺的人身上。

本已是垂死掙紮的修士自己身上有了結界讓魔獸無法靠近,都不由得抬起頭來,看向天劍宗門的方向。

蘇清蓮被秦子忱困在結界之中,她冷冷看著幾人,啐了一口,兩個聲音混合在一起:“你們以為這樣就殺得了本座了嗎?邪念不除,本座不死,你們就這樣圍著本座還賠上小命,又有什麼意義?”

“善念不滅,天道不毀。”秦子忱淡然開口:“不是你消,便是我漲。”

“天道之子……”蘇清蓮看著秦子忱,慢慢反應過來,也就是那瞬間,秦子忱劍出。

那劍緩慢而優雅,可以清晰看到劍舞動的所有軌跡,然而卻讓人避無可避,不過瞬息間,已經出了一百三十二劍。

他選的都是動作極其微小的劍法,每一劍都朝著蘇清漪腋下而去,蘇清漪狼狽逃竄著,法訣飛快朝著秦子忱衝去,蘇清漪站在秦子忱身後,低聲念咒,在地上繪出一個個陣法。

那咒語化作道道金光,一道一道幫著秦子忱擋開蘇清蓮砸出來的法訣,秦子忱專注朝著蘇清蓮刺過去,蘇清蓮身上傷口一道道出現。

她咬緊牙關,狠狠看著秦子忱,一次一次朝著對方撲過去,莫雲靜靜看著她如此猙獰的模樣,內心一片平靜。

謝寒潭在邊上又倒了一瓶藥下去,他受傷太重,根本不適合再動了,白龍在他身邊,蹭了蹭他的麵頰,他抬起頭來,看著白龍擔憂的神色,慘白著臉笑開:“沒事的。”

蘇清蓮看著秦子忱劍越來越快,眼見著他劍尖一次次朝著她的腋下擦過去,她不由得怒極:“秦子忱,你今日就此罷手,我與你井水不犯河水,若你執意繼續下去,那大家玉石俱焚,誰都不要好過!”

“那就玉石俱焚罷,”秦子忱淡淡開口:“你以為,你我之間,還有討價的餘地嗎?”

“莫要說玉石俱焚,哪怕永生永世共墮額鼻地獄償無盡苦楚,”秦子忱劍尖華光暴漲,他麵色不變,淡道:“我也要陪你到地獄去!”

話音剛落,蘇清蓮實在躲閃不及,一劍刺入腋下三寸,蘇清蓮尖叫出聲,最終怒喊出的,卻是一聲:“莫雲!”

也就是那片刻,謝寒潭猛地反應過來,大聲道:“躲開!”

黑氣朝著周邊猛地爆開,秦子忱和蘇清漪立刻結界大開,而莫雲則是毫不猶豫就撲了過去!

他凡人之軀,剛剛觸到那黑氣的瞬間身上血肉就灼燒了起來,蘇清蓮眼中瞳孔緊縮,不知是在想什麼,那黑氣瞬間又朝著蘇清蓮的身體而去,仿佛被什麼吸進去一般。

莫雲死死抱住她,蘇清蓮麵上表情不斷變化。

“放開我!!”她拚命掙紮。

“別放……”她咬緊牙關。

“你這賤貨!放開本座,本座要和他們一同去死!”

“我去就夠了!”她怒吼出聲:“我陪你下地獄去!”

黑氣源源不斷湧入身體,蘇清蓮整個人都在顫抖,她艱難抬頭,迎上莫雲淡然的目光。

他似乎早已做好這一天的準備,對此絲毫沒有震動。他抱著她,看黑氣源源不斷進入她的身體,聲音淡然:“清蓮,你的罪過,我會幫你贖幹淨。”

蘇清蓮不說話,她咬緊牙關。

她身體開始一寸寸裂開,顫抖著抓住他的手,艱難抬頭,死死盯著他,仿佛要將他的模樣,深深刻進眼裏。

“我一輩子……”她的牙關打著顫,慢慢道:“都在……試著……讓你多喜歡我……一點……”

說著,她抬起染血的手,撫上莫雲的麵頰,眼中滿是期盼。

“那麼……你……有沒有……喜歡我……一點?”

莫雲靜靜看著她,好久後,慢慢道:“對不起。”

“我想,”他沙啞著聲音,慢慢道:“我喜歡的,不是你。”

我喜歡那個幹幹淨淨的你,可你這一生,都不曾幹幹淨淨。

蘇清蓮看著他,慢慢笑開,那笑容裏全是了然。

“我知道,”她沙啞開口:“我知道的……”

說著,她閉上眼睛,艱難出聲:“莫雲,快走……”

話音剛落,謝寒潭便猛地撲了上來,一把將莫雲推開,卡住蘇清蓮脖子,死死將她按在了地上。

她的身體開始裂開,逐漸變成野獸一樣的身軀。

那是魔神的原身,因神魂過於強大,已經形成了實體,蟄伏在蘇清蓮體內。它明顯已經是重傷,卻仍舊在狂躁的掙紮著,謝寒潭死死壓住他,眸中一片血紅,那神魂拚命掙紮,似乎是在召喚著什麼,周邊越來越多魔獸湧了過來,撞擊秦子忱布下的結界。

謝寒潭抬起血紅的眼,看了一眼周邊,突然道:“師父,閉眼。”

蘇清漪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便被秦子忱蒙住了眼睛。在確認蘇清漪被蒙上眼睛後,謝寒潭猛地低下頭去,像野獸一樣咬上魔神的身體,也就是蘇清蓮異變後的身體。

謝寒潭一塊一塊撕下她的血肉,在對方淒厲的叫聲中,將血肉吞噬下腹中。

對方的修為跟隨著血肉轉移到他身上,他滿口鮮血,機械的咀嚼著血肉。

而莫雲就站在一旁,靜靜看著,神色無悲無喜。

那姑娘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了,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卻依稀記得,對方那雙如泉水一般的眼睛。

他試過愛上她,甚至很多瞬間,他都以為,他似乎是真的愛上她。

他無法麵對她這樣的深情,這樣炙熱的、狂熱的、不顧一切的、仿若飛蛾撲火一般的愛情。明知不愛,還要義無反顧;明知是絕路,還要前行。

她負天下人,卻唯獨不曾負他。

她殺天下人,卻寧願是,也不肯傷他分毫。

她的一生,也真的如她所說,無論他做什麼,她都會無條件原諒。

這份感情曾讓他痛哭流涕,讓他愧疚。

他試圖回報,卻發現,他終究無法愛上她。

當她幹幹淨淨的時候,當她低頭淺笑,他是真的動心過。可那都是她將所有一切邪惡剔除,那樣美好的一麵。而真實的那個蘇清蓮,是他終生無法愛慕的女子。

她對他再好,他也無法喜歡。

愛你如泉水般澄澈的眼,但若連這雙眼都是偽裝,又如何愛你?

他對於她,哪怕到最後,也不過隻有愧疚罷了。

他愧疚自責於她,所以,他願在她活著時好好對她,在她死後,好好念她。

也就隻有在她死之後,在他的記憶裏,也許,他才會有那麼幾分愛她。

她死了,他終於可以不再看到她滿手鮮血。她將永遠是他記憶裏的樣子,幹淨的、美好的、溫柔的,不會再有人破壞,也不會被人抹殺。

看著謝寒潭將她吃得隻剩下骨架後,揚手一抬,她的骨架便化作灰燼,飄散在空中。

謝寒潭拿出手帕,擦幹淨嘴角的血跡後,他終於道:“師父。”

說話時,他身上泛著微光,秦子忱放開手,兩人看見謝寒潭整個人似乎都要羽化一般。

“師父,”他溫柔笑開:“我要走了。”

“你去哪裏?”蘇清漪有些茫然,謝寒潭看向那被解開的封印,一個眼刀,一直不停往外湧出的魔獸竟就頓住了動作,慢慢往後退去。

“我要帶著他們,回到他們該去的地方。”

謝寒潭說著,眾人就看見那些已經湧出的魔獸從遠處奔了回來,他們在謝寒潭麵前跪著,低嗚著,滿臉不甘。然而魔神的血統壓製這他們,讓他們不得不遵從,瑟瑟發抖。

而後,那些魔獸一步步退後,躍回封印好的結界之中。

蘇秦二人立刻反應過來,謝寒潭是要做什麼,他們想說些什麼,然而張了張口,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死別生離,一日之間,似乎都已經聚齊了。

能活下來,似乎已經足夠了,他帶著魔族退回魔界,從此死生不複相見,似乎也已經是不錯的歸屬。

然而這歸屬超出了大家的預料,於是就變得有那麼些殘忍起來。

他們本來以為,這麼努力之後,輪回十七世的謝寒潭,該有一個美好的結局,而不該是這樣,自己獨身一人,去那麼一個不知前路,不知未來的地方。

似乎是看明懂蘇秦二人的想法,謝寒潭笑了笑,笑容一派溫和,神色絲毫不見悲傷。

“哪裏有你們想的如此痛苦?”謝寒潭轉頭眺望遠方,魔族不情不願回到封印之中,謝寒潭麵色淡然:“我也不過,就是去了我該去的地方。”

“當年與君初見,”謝寒潭收回目光,笑意盈盈看向麵前兩人,手握小扇,麵露懷念:“阿七心中就想,若能成為二位這樣的人物,也就不枉此生。”

“後來輾轉輪回,曆經十七世,寒潭心中已有我道,比二位所認知的,要堅韌太多。”

“我與怨龍結下契約,便是我幫它報仇,等他輪回之後,我便能飛升成神。事到如今,到底是飛升上界成尊神,還是到魔界成魔神,這對我來說,似乎也並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謝寒潭眼裏有些解脫:“我的性命,終於在我自己手裏了。”

成為魔神,他終於逃脫天道之外,終於比任何人都強大,終於不會再被人逼入絕境而無能為力,也終於不用被人一次次布置出虛假的感情掙脫不能。

謝寒潭看著麵前沉默不語的兩人,悠悠想起這千百年。

歲月無痕,他從一個少年,逐步走到今日,滿心荒涼,滿目滄桑。

他生命裏全是絕望和血色,唯一也就這個叫蘇清漪的姑娘,曾在他生命中開出過豔麗的顏色。

他不是沒愛過其他人,但是所有他愛過的人,都不曾愛他。十七世來,他一直都是別人眼中的祭品,所有人偽裝成他的親人、好友,也有女子讓他心思搖動,也有女子讓他愛恨沉淪,卻都在最後,將他親手送上絕路。

他之於蘇清漪的愛情,與其說是愛,莫若說是溺水之人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因為這世上愛過他的、沒有背叛他的,從來,也隻有蘇清漪一個人。

或許還能勉強加上一個冉姝,可是冉姝沒有她那樣幹淨的內心。

他已是一個滿手汙濁的惡人,她就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仰望。

很多年前,他已經斬斷了這份感情。當他看著她被送上祭壇開始,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對她的愛情,就再也不該有所回應。

因為他要去一個不願意帶她去的地方,他要去開辟一個嶄新的世界。他要毀了這個世界,給她一世安寧。

這一條路太過艱難,他不敢帶她走。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想了太久,準備太久,如今臨到分別,他看著麵前女子,內心竟是一片安然。

“師父……”他沙啞出聲,仿佛真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弟子,撩起衣擺,恭敬跪在了地上。

然後,他慢慢叩首。

一拜,謝她當年救命之恩。

二拜,謝她當年愛護之情。

三拜,謝她曾給他,多年情深。

“弟子今日,”他艱難出聲,一字一句,慢慢道:“就此拜別。願師父此生,再無憂慮,喜樂安康。”

說完,他慢慢抬起頭來。

那眼神澄澈如水,一如當年初見。隻是當年那怯懦少年,已成如今無懼天地的魔界尊神。

蘇清漪沒說話,她靜靜看著他,抿緊唇,微微顫抖。

她眼裏全是眼淚,過往一一在她眼前浮現,秦子忱扶住她,同她一起,看著謝寒潭從容起身,往著封印之處慢慢走去。他一麵走,他身後的白龍一麵化作一個個光團,飛向周邊。仿佛是走在一片螢火從中,美得驚心動魄。

當他身影被華光吞沒,蘇清漪終於崩潰,猛地朝著那光亮衝了過去,哭喊出聲:“寒潭!寒潭!”

那是她的過去。

那是她的曾經。

謝寒潭所承載的,是她那麼多年時光。如今師友盡去,除了一個謝寒潭,她的過去,竟是誰都不曾留下。

她想挽留他,她想拉住他。作為師父,上百年,她卻都不曾給他一份安穩。

幾百年前,她讓他深陷星雲門祭壇之上,被放血獻祭。

幾百年後,她讓他獨自前行,背負這這樣巨大的秘密,以一人之力,和整個修真界抗衡。

作為阿七的他為她而死,作為謝寒潭的他也護了她一生。

“寒潭……”她的手伸進光芒之中,他在那華光之間慢慢回頭。

那笑容仿佛滿山花開,桃花灼灼,□□滿山。

他未發一言,卻似訴盡時光。她的手穿過他的身體,華光如玻璃碎開,在風中揚撒於天地。

蘇清漪手中空無一物,她呆呆看著一切消失的土地,好半天,終於呢喃出一聲:“寒潭……”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也不知道,她想留住他做什麼。

她隻知道,至此之後,這個如瀲灩桃花的少年,此生不再逢,生死不複見。

她猛地跪在地上,顫抖著捧起地上黃土,嚎啕出聲:“謝寒潭!!”

秦子忱遠遠看著,沒有上前。

這是他不該去插足的時刻,他在等待她的告別。夕陽緩緩落下,星河圖從天上收起,落入他的手中,他靜靜等候她,一如既往,直到她聲音慢慢低了下去,他終於才走過去,將她扶了起來。

“去看看吧。”

秦子忱沙啞出聲:“還有好多人,等著我們告別。”

蘇清漪沒有說話,她由秦子忱攙扶著往山下走去,天劍宗陸陸續續有弟子走了出來,那些弟子看見秦子忱便仿佛是看到了主心骨,紅著眼跪到秦子忱麵前,沙啞道:“掌門!”

“掌門!”

“掌門!”

越來越多的弟子圍過來,戰前七萬人,此時此刻,活下來的人,卻僅剩千人。

他們目光灼灼看著秦子忱,眼中滿含熱淚,身上全是鮮血,秦子忱拉著蘇清漪,沙啞道:“去將你們的師兄弟妹……帶回家吧。”

說著,他廣袖一揚,護山大陣轟隆打開,弟子們忐忑走出去,先是小心翼翼,隨後越走越快,最後就疾奔起來,開始在屍體中喊熟悉人的名字,然後翻著屍體。

作為後勤的第七峰是保存得最完整的一支,他們抱著藥箱穿梭在人群中,聽著哭聲此起彼伏。秦子忱木然站在天劍宗門前,看著弟子們按照花名冊,將屍體一具一具抬回來。

從長老開始,到各峰峰主開始,一一擺放。

秦子忱握著花名冊,沙啞著點著他們的名字。

“渡劫期長老,軒華老祖。”

“合體期長老,雲虛子。”

“第二峰峰主,薛子玉。”

“第三峰峰主,雷虛子。”

“第四峰峰主,陸清怡。”

“第五峰峰主,鳳寧。”

“第六峰峰主,星雲。”

“問劍峰弟子……”

秦子忱一聲一聲,沙啞出聲,他如今本該是飛升之體,卻固執留在這裏,像一個凡人一般,念著弟子們的名字。

丹輝在他身旁,丹輝和丹染兩個人跪在地上,早已哭得不成樣子。蘇清漪早先哭過,如今看著這些弟子的屍體,倒格外平靜下來。

一直到半夜裏,弟子們的屍體終於被規規整整擺在了地上,秦子忱在花名冊後寫上最後一個人的名字,慢慢抬頭。

本該是黑夜裏,這些人魂魄卻都飄蕩在空中,化作一個個小光團,固執不肯離去,照亮了這漆黑的夜晚。

秦子忱呆呆看著這些光團,似乎辨認出了誰。

他朝著那光團走去,伸出手來,那光團在他手心親昵蹭了蹭。

秦子忱低下頭來,發現是鳳寧的魂魄。

他雖年長,卻一貫最是親近他,整個天劍宗喊秦子忱的第一聲大師兄,就是鳳寧喊的。他活著的時候,從來都是義無反顧站在秦子忱這邊,他死了,也想留在天劍宗,在他最濡慕的大師兄身邊。

這輕輕一蹭仿佛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秦子忱站在滿地屍體之中,終於忍不住,慢慢蹲了下去,痛哭出聲。

他抱著自己的劍,死死將它壓在心口,一聲一聲抽噎著,大哭出聲。

他的手抓著他藍色的袍子,將衣服抓出一道道褶皺,整片荒野都是他痛哭之聲,仿佛是人生最大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