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寵若驚的聲音響起來:“多謝師叔祖!”
言枕詞驟然清醒。
深深淺淺的緋紅帶著他臆想中的身影消失了。
而他甚至沒有看見對方的麵孔。
他莫名失落,旋即端起酒杯掩飾這點莫名的情緒。恰好桌上正行酒令,他一眼看向屋外,隨口吟哦:
“又是一年新雪落……”
新雪落,新雪落。
新雪落盡人蕭索。
言枕詞倏然住口。
他未將滿是寂寥的詞念出口來,隻是心中的所有歡欣喜悅,都在這不期然的一首詞中煙消雲散。
言枕詞靜默片刻,放下酒杯,一步踏出。
上一瞬他還在接天殿中,下一刻他已經站在劍宮群山之間。
黑夜正好,風卷白雪,空山無人。
他在山間慢慢踱著步。
風與雪撫上他的眉梢,撫過他的發縷。
山中還有點點火光,還有聲聲笑聲,透過無垠的黑暗,傳入他的耳朵。
歡笑的酒宴隻是開頭,在這一夜裏,他們還將聚集一起,交談說笑,直到啟明初亮。
這熱鬧的日子裏,言枕詞也想要同樣的熱鬧。
可這分明不是我的熱鬧。
他在心中暗暗地想。
我的熱鬧是什麼呢……
他走著,走著。
黑夜無時無刻不攏在他的身旁,如影隨形。
一切的火光與笑聲同他都像隔了一層膜,他獨自行走天地之間,形影相吊,孑然不樂。
忽然風吹疏竹。
他抬頭一看,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走到了劍宮客院之前。
這客院外紮一圈籬笆,裏頭藏兩座精舍,有扇門扉半開半擋,比黑夜柔和許多的暗光自門扉敞開出射出來。那昏惑黯淡的深藍色,似乎帶著一點不能說的秘密,正靜靜引誘籬笆前的人。
言枕詞沒有動。
過去天聞明炎,如今明如晝。
兩次挫邪魔於功成,挽幽陸於倒懸,他已成就人神之名。
人下近神者,還能探不出夜色裏的一座屋子中的情況?
裏麵什麼也沒有。
他帶著自己都不明白的失落,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正是這時!
“言枕詞!言枕詞!”
急促的叫聲從身後傳來。
言枕詞渾身一震,驟然轉身,險險脫口:“阿——”
一隻鸚鵡叫著“言枕詞”,撲扇著翅膀從黑夜裏飛了出來。
它又生氣,又委屈,又憤怒,又茫然。
但這一點都不影響它飛到言枕詞身前,用翅膀扇言枕詞的腦袋:“言枕詞,色道士!言枕詞,色道士!你又把鳥丟下了!”
言枕詞:“……”
他深感受到愚弄,將手一探,抓住了這膽大包天的鸚鵡,拇指與食指慣性的捏了捏鸚鵡的脖子,暗自評價:嗯……有點短。
“但當個儲備糧也沒什麼不可以……”他自言自語,看著嬌嬌,淡淡說,“還是把這鳥喂得胖一點,然後考慮清蒸還是紅燒還是蒜蓉還是醃製——”
好不容易才飛到言枕詞麵前的嬌嬌完全沒有料到這個結果!
它用力掙紮,羽毛亂飛,也掙不脫鐵鑄一般的手!
嬌嬌悲從中來,嚎啕大哭:“你不是鳥的主人,你想吃了鳥!你不是鳥的主人,你對鳥這麼壞——主人啊,你就看著你的敵人這麼虐待鳥嗎!”
大半夜裏,刺耳的鳥叫聲遠遠傳開。
到處都是歡天喜地的守歲人,唯獨自己要在黑暗裏麵對一個不知從哪裏飛來的壞鳥。
言枕詞也有點悲從中來了。
他歎了一口氣,將鳥放在掌心,問:“你的主人是誰啊?”
嬌嬌抽抽噎噎,拿翅膀抹腦袋:“不知道,不知道,鳥忘記了,鳥不記得了,鳥的主人明明對鳥特別好,鳥就是覺得你熟悉……”
言枕詞:“巧了,我也覺得你有點眼熟。”
嬌嬌:“可是鳥看了你就生氣!”
言枕詞:“巧了,我看了你也沒有多高興。”
一人一鳥一問一答。
言枕詞的思維在這一刻飛過萬水千山,飛過時間空間。
他到達了盡頭,可盡頭一片混沌。
月夜當空,溫柔不語。
精舍前,言枕詞喃喃自語:
“我覺得……我忘記了點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