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個深入骨髓,刻在心坎裏,便算是滄海化為了虛無,也是無法輕易忘卻的人。
即便他背對著她,即便此刻他捂著她的嘴巴,但她還是能在下一瞬便認了出來。
她沒有掙紮,甚至沒有氣急敗壞,隻是等著男人先開口。
他溫熱的鼻息,無比清晰地撲散在她的耳畔,“你要走?去哪兒?”
“蘇將軍,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你將一個良家民女強行捂住嘴巴,拽到牆角裏,這便是護國大將軍府的教養麼?”
疏離的語氣,疏離的態度,疏離的稱呼。
一聲‘蘇將軍’,聽入蘇洵的耳中,讓他莫名地心口像是被針紮了一般地疼。
低垂著眼眸,看著近在咫尺的女人,不知為何,這些日子以來的不安與煩躁,似乎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了一般。
“我一定認得你,而且……很熟悉,這些日子,我一直在做著同樣的夢,在夢裏,有個女人,一直若隱若離,我想看清她的臉,卻如何也無法撥開那層迷霧,那個人……便是你,對嗎?”
原本,譚歌以為自己已經心死,不會再覺得疼了,但當這個男人出現在她的麵前,與她說著這些話之時,她還會覺得心口疼痛到窒息。
但她卻是緩緩地闔上了雙眸,深吸了一口氣,將男人的手給推開,在回身之間,隻聽‘啪’地一聲響。
幾乎是沒有任何征兆地,她一巴掌便抽在了男人的側臉之上。
“蘇將軍,這樣的話,想來你定是與許多女子講過吧?那麼請你在說這些話之前,想想你的新婚妻子吧!我根本便不認識你,還請蘇將軍讓開,倘若你定然要糾纏,我不介意報官,告你騷擾之罪!”
麵前的女人,說著擲地有聲的話,眸底沒有一絲的暖意,像是在看著陌生人一般地看著他。
甚至……他還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厭惡之色。
這讓蘇洵忍不住捂住了心口,踉蹌著倒退了半步。
但即便是對方說得如此地清楚,他也依舊不肯死心,“既然你說不認識我,那為何會在我的大婚之日,口口聲聲地質問我是否真的要娶親?你撒謊,我們分明便相識,而且比任何人,都要熟悉彼此。”
聞言,譚歌卻隻是覺得無比地可笑,“這些話,蘇將軍還是留著與自己的新婚妻子耳語廝磨吧。我要趕路,還請蘇將軍讓開。”
蘇洵深深蹙著眉梢,抬手還想要說些什麼,便隻見一道白光驟起,不過眨眼的功夫,便有一把長劍架在了他的脖頸之上。
“好狗不擋道,一句話我不想強調幾遍,我是個江湖中人,一貫殺人不眨眼,蘇將軍倘若顧念著自己的項上人頭,便滾開!”
這樣絕情而又不留情麵的話,便像是一把刀,深深地刺穿了他的心口一般,血淋漓地疼。
有什麼模糊的記憶,不斷地湧上他的腦海,占據著他的思想,腦袋似是要在這一刻炸裂了開一般。
他捂著自己的腦袋,身體搖晃,冷汗戰戰,幾欲無法站穩。
看到他如此痛苦的樣子,譚歌收回長劍,想要上前,但還是止住了腳步,繞過他的身子,便要往前走。
但在下一瞬,便被男人一把給抓住了手臂,男人脫口而出便是一句:“歌兒……”
這一聲‘歌兒’,便像是跨越了亙古,響徹在她的耳邊,讓她的身子猛地一震。
“你是歌兒,你是我最愛的女人,對不對?”
即便不斷湧入腦海中的記憶破碎不堪,但他的心卻是十分地清楚,當他脫口而出這個名字之時,他便無比地確信。
眼前的這個女人,便是他的一生摯愛。
譚歌一個轉身,長劍再次出鞘,在劃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之時,長劍的另一端,便定格在了男人的胸膛之上。
“蘇洵,不要以為,我真的不會殺了你!”
下一瞬,男人的手霍然抬起,直接便握住了長劍,殷紅的鮮血瞬間溢出,順著劍身,一滴接著一滴地往下砸。
落在地麵之上,暈開一圈又一圈,便像是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我絕對不會放手。”
男人說得那樣斷定,而又那樣地毫不猶豫。
四目相接,兩人就這麼對峙著,最終,譚歌還是敗下了陣來。
“蘇洵,我們始終是兩個世界的人,現下這樣,不論是對於你還是對於我,都是最好的,我求你,不要再糾纏我了,我已經不想再愛你了,我們放過彼此吧。”
說完這句話,她驟然鬆開了手,任由長劍自男人的手中,脫落於地。
在轉身的那一刻,她潸然淚下,但依然咬著牙,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也不知是因為她說的那一番近乎於祈求一般的決絕的話,還是男人也認清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在她轉身離開之時,他並沒有再追上來。
在離開之前,為了趕路方便,譚歌先去東市買了一匹駿馬,她獨自一人牽著馬向著城門口而去。
背後卻是傳來了一陣躁動,在她下意識地轉身之際,眼見得一條長長的紅毯,從路的那一頭,朝著她滾了過來,一直滾到了她的腳下,才停止。
那個身形碩長的男人,在紅毯的那一頭,翻身下馬,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彎下了膝蓋,跪了下來。
他以膝頭,跪在地上,沿著紅毯,一步一步地跪著走過來。
一雙漆黑而又專注的眼眸,隻盯著她,像是要將她整個人嵌入自己的靈魂之中。
蘇家家主,鎮國大將軍,卻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向一個女人跪了下來,一路跪著走過來,直至停在她的跟前。
“我,蘇洵,罪該萬死,竟然將此生摯愛忘卻,迎娶他歡,從今日起,我自行請願卸去蘇家家主之位,請辭鎮國大將軍之職,從今往後,世上再也沒有鎮國將軍蘇洵,隻有……摯愛譚歌一人的白衣蘇洵。”
在說著這些話之時,男人從腰間一件件地將佩飾取了下來,一一擱置在腳邊。
他的每一句話,都是那樣地擲地有聲,而又無所畏懼。
此時此刻的他,隻是一個向心愛的女人道歉的男人,他舍下了名利地位,舍下了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跪在她的腳邊,當著全城的人,吐字無比地清晰。
“歌兒,如今的我一無所有,你還願意收留,無處可歸的蘇洵嗎?”
恍然之間,時光像是回到了最初,她初遇這個男人,在生死一瞬間救下了他,至此命運糾纏,再也無法解脫。
男人自懷中緩緩地取出了一條紅絲線,在譚歌怔在原地之時,拉住了她的右手。
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說著:“此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歌兒,天涯海角,蘇洵都願與你共赴,不離不棄。”
這個她一生所摯愛著的男人,當著滿城百姓的麵,說著這世上再為溫柔不過的情話。
有晶瑩的淚花,自她的眼角滑落,但也是在下一瞬,她看見了不遠處的兩抹身影。
在男人的紅絲線要纏上她的皓腕之際,她猛地收回了手。
“蘇洵,這世上沒有哪個女人會那麼地傻,不慕錢財地去愛一個男人,相比之於你這個人,我更在意你的榮華富貴,可是你卻無法許我將軍夫人之位。如今一無所有的你,還有哪一處值得我去愛?蘇洵,別天真了,我愛的,從來就不是你這個人。”
在話落的同時,她驟然握緊了藏於流袖之下的素手,隨後翻身上馬。
“終此一生,不複與君相見。”
馬兒揚塵而去,隻留下一縷餘香,與揮之不去的煙塵,彌漫了雙眼。
——
宣政殿,處理完政務,燕思樺正打算回王府,便聽到外頭傳來了躁動聲。
不等燕思樺提聲詢問,外頭人頭攢動,更甚至有人竟然就這樣直接闖了進來。
“大膽,是何人給你們的夠膽,竟然敢在宣政殿前吵鬧?!”
隨著一個人突破了前頭宮人的阻攔,便有接二連三的大臣闖了進來。
這些大臣,都是朝中的老人,甚至還有幾個,乃是兩朝元老,服侍過兩位君王。
人數眾多,外頭的禦林軍又怕刀劍無眼,會傷了這些股肱之臣,一個不留神,便讓幾個給鑽了進來,有幾個突破了阻攔,剩下的便直接一擁而進。
不過是一會兒的功夫,便闖入了宣政殿。
在聽到燕思樺的斥責之後,便有一位異姓親王站了出來,冷笑了一聲道:“皇上足有一月多未曾上朝,恪親王你以皇上風寒在身無法露麵為由,獨掌朝政大權,連一些股肱大臣想要尋皇上議事,也是處處加以阻撓,恪親王,本王看你便是居心叵測,狼子野心!”
燕思樺猛地一拍桌案,霍然站了起來,怒斥道:“一派胡言!本王乃是皇上的至親手足,對皇上一直以來都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倒是豫王你才是真正地居心不良,攛掇著朝中大臣,私闖宣政殿,你們視天威於何物?可有將皇上放入眼中?!”
聽到燕思樺擲地有聲的質問,有幾個心智本就不堅定的大臣不由心下起了退卻之意。
豫王見之,立時便反駁了回去:“既然恪親王口口聲聲說對皇上乃是忠心耿耿,那麼敢問,皇上到底是染了如何重的風寒,將近一個多月都無法下床?倘若恪親王真的問心無愧,那便讓我等親自麵見聖上,誰是真心,誰又是假意,自有聖上來定奪!”
燕思樺簡直要被豫王這話給氣吐血了,燕祈如今昏迷不醒,如何能定奪?
而且倘若讓這些大臣們知曉燕祈現下的情況,那些原本便蠢蠢欲動的勢力,定然會伺機而起,到時整個南周定會亂成一鍋粥!
便在台上台下兩兩對峙之時,忽而有一道清清淡淡的嗓音響起:“豫王殿下,諸位大臣心念著皇上龍體安泰,臣女代皇上謝過諸位關懷,隻是不知我南周何時有了規矩,下臣可以在沒有任何聖旨的情況之下,結黨成群地私闖宣政殿?有一份拳拳的忠君之心固然是好的,但我南周尚有國法在前,諸位大臣的此番做法,實在藐視國法,藐視君威?”
一聽這話,便有幾個立場不堅定的大臣先跪了下來,直喊:“微臣不敢!”
隨著這幾個大臣的跪下,便連著有好幾個大臣也一同跪了下來。
雖然他們都是受他人鼓動而闖入宣政殿的,但倘若因此觸犯了君威,被摘了腦袋,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豫王氣得咬牙,直直地瞪向了緩緩走進殿內的元菁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