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牧的未婚妻查淑怡, 是如今當朝首輔查恒府上的庶女, 因其行事乖張又無禮數, 又與唐牧並不是傳統的三媒六聘而結親, 雖查恒十分願意, 但唐老夫人卻始終不肯吐口叫她進門。如今唐老夫人漸漸聽聞那查淑怡無禮聘而公然出進小兒子唐牧所置的私宅怡園, 心中越發不忿, 是而惱怒之極。
唐牧麵無表情的坐著,耐心聽唐老夫人說完了話,才道:“兒子省得, 母親也莫要再這些閑事上操心,畢竟勞心易致失眠。”
這也是實話,唐老夫人本就有心悸的毛病, 但凡有點煩事觸及到她的神經, 那一夜必要輾轉到天亮。自接如渡慈庵庵主如了來信,再到唐牧接柳琛回府, 如此前後五天五夜她一眼都沒有眨過。外孫女還年幼, 她這樣熬下去熬死了自己, 那本已失母惶若驚兔的小姑娘又該如何自處?
當然, 還有她的阿難, 那孩子自幼天姿聰穎性格乖爽, 又是唐府如今唯一一根獨苗的重孫輩,亦是她的一份操心。
“往後你散衙也多回府幾趟,教授教授阿難些學業。”唐老夫人見兒子行到了門口, 才道:“嬌嬌她娘帶你幾年, 你也該常回來看顧看顧嬌嬌才對。”
“兒子省得!”說完這句,唐牧便自己打簾出了廳屋,行步出品和堂廳室,過穿堂出垂花門,沿唐府大院高牆下的夾道一路往後,過籍樓一直到敘茶小居門口,恰就迎上侄子唐世乾的夫人寇氏。
寇氏見這比自己還小兩歲的小叔親自來巡,上前斂衽一禮才道:“二叔放心,今夜代雲在此守著,另有綺之和夏奴也都是老夫人身邊常用的丫頭,我另派了兩個小丫頭在外打下手,又從大嫂那裏借了阿難的奶媽趙嬤嬤過來坐鎮。方才表姑娘已經梳洗過,這會子怕是已經睡了。”
唐牧終是不放心,進敘茶小居院內,自碎石徑到遊廊行到屋門口,見內裏果真燈歇人靜,才又回頭又行到門上,阿難的奶媽趙嬤嬤聽到聲音跟了出來,斂衽笑道:“二老爺但請放心,老奴這些日子在此照顧柳姑娘,必得調順了丫環們才回自家院裏去。”
雖離的極遠,唐牧卻仍是壓低聲音:“好好伺候著,表姑娘來路受了驚,夜裏身邊不要缺了人手,叫個得力的大丫環□□。”
李嬤嬤一路連聲應著送唐牧出門,見他忙西角門上走了,才轉身回敘茶小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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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壽坊銅鍾胡同一戶青瓦小朱戶門前,傅臨玉來到一戶普通小娼門,家養的桃嬌姑娘叫唐府大少爺唐世坤收成了外室,此時恰兩人正在廂房內臨窗吃酒彈琵琶。見傅臨玉進來,唐世坤丟粒鬆仁打到桃嬌姑娘臉上吩咐道:“快去給妹夫泡茶,再端兩個下酒菜來。”
唐世坤眼睛非常大,有著濃深的兩道雙眼皮,襯的他像個常年未醒的樣子。他身材精瘦,身上鬆鬆垮垮套著件石青色寶相刻花絲錦袍,胸前還有些漓漓嗒啦的酒氣。與桃嬌姑娘懶懶起身將琵琶丟在搭著紫絨墊的坐塌上,扭著腰身伸長帕子出門去了。唐世坤待她出門才丟了粒鬆仁在口中笑道:“假的吧?我這兩個月也見了太多,懶得再管這事。”
傅臨玉並不坐,回身關上廂房兩扇門才過來坐到唐世坤對麵:“真的。”
唐世坤本拈了盅子要遞給傅臨玉,聽了這話手停在半空:“這怎麼可能?”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都拿不出屍體來,怎能擔保她必死?”傅臨玉見唐世坤擰起眉頭將酒盅丟到地上不言,又說:“人確實是假的,但樣貌有七分像,我就認成真的了。”
唐世坤這才舒了口氣:“我就說嘛,當時我是確實死透了才……”
他見傅臨玉雙目盯著自己,自悔酒喝多了有些失言,改口問道:“既是假的,打出去就是,為何你要把她認進門來?我現在就回家把她打出去……”
“大哥!”傅臨玉伸腿擋住人轉桌而出的唐世坤,待他複又坐下才問:“你當初圖謀此事的意圖是什麼?”
唐世坤雙手捏了又放放了又捏在眼前晃著:“不是早就跟你說過,那些水匪那裏來的我並不知道,當時是在亂中,一船的人都掉進水裏,我不救她是因為實在無能為力。”
這話與他方才所說那句死透了大相徑庭,他想了想又低聲說:“再說了,我在賭坊欠了一大筆錢你是知道的,我也不過想著用她點銀票去填我的窟窿眼子而已。但你知道的,那並不是普通錢莊所能兌換的銀票,而是寶鈔,就算有人私自昧下也無法去鈔關兌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