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姑娘一人一杵一缽捶花掰, 滿屋子花香並小姑娘們的笑鬧之聲。韓覃在太原府每逢春季也常與姐姐韓萋一起幹這種事情, 也知澄黃不是那樣簡單的事情, 總治不出自己心儀的顏色, 所以麵上興致並不高。
唐世宣因有幾個嬤嬤丫環們如虎伺著, 不敢動那冰涼的石杵, 索性坐在韓覃身邊與她閑話。兩人正閑話著, 忽而就聽和品婷哎了一聲說道:“大姑母,你房裏的從雲姑娘小時候也是打福建那邊過來的,叫她說幾句方言, 隻怕小姑母也能與她對幾句客家方言了。”
從雲聽了忙擺手道:“不敢不敢,我離家時不過五六歲,早忘光了。”
品婷起身去央求從雲, 將她拉到韓覃麵前哀求道:“說嘛, 好姐姐,說一個給我們聽聽。”
從雲見一層子姑娘眼巴巴望著, 清清了嗓子道:“我試試, 說的不好你們可不許笑。”
要試柳琛的真假, 最容易也最能見效的, 確實是方言。文氏與唐夫人兩個恰在簾外站著, 彼此相視一笑, 乍直了耳朵聽著,就聽從雲忽而冒出一句:“食糜未?”
雖不懂福建話,但度其口音韓覃也知這話說的是:吃粥否?
她掩唇一笑, 輕聲道:“食啦!”
品姝與品玉兩個先就樂不可支的笑了起來。品婷猶覺不夠, 央求道:“我還沒聽夠,我要聽多多的一句才好。”
關於食啦食啦這句,是柳琛在渡慈庵時常掛在耳邊的一句,所以韓覃才能學得惟妙惟肖,但再多一句她自然就聽不懂了,是而溫聲勸品婷道:“快些捶花兒,不然至晚怕都不能得。”
“表姑娘是不想說,還是不會說?”文氏身邊的向晴忽而打了簾子進來,尖聲問道。
一屋子小姑娘皆停了嘴,於那藏紅花從中抬頭望著向晴。
向晴得了文氏授意,自然有恃無恐,見一屋子的仆婢們皆望著自己,又高聲說道:“既然不會講客家話,就證明表姑娘壓根兒就不是福建人,難道,表姑娘根本就是冒充的?”
她這話一出口,幾個小姑娘俱皆倒抽一口冷氣,就連唐世宣都收了臉上笑意,滿臉究尋的盯著韓覃。
文氏在外對婆婆唐夫人笑了一氣道:“您在此看著就好,讓我進去戳穿那個假貨去!”
“母親!”唐逸自前院門上疾步拐了進來,厲聲喝道:“你在此作甚?”
雖還是孩子,唐逸在自己母親麵前卻是大人一樣。他瞪了文氏一眼,隨即道:“回自己院子呆著去!”
文氏還欲再言,唐夫人一個眼神止住,轉身先走了。
今日休沐,唐逸隻穿一件石青色的棉布交衽長衫,腰間束著同色腰帶,上束一塊樸樸拙拙的水蒼玉,他行到唐世宣麵前,似是寵溺又似是責怨的眼神望著她:“這花性陰性寒,於你身體十分不好,為何你還要弄一堆在房中?”
唐世宣就這小大人一般的侄子盯著,伸手故意在他束髻纏帶的腦袋上揉了一把才說:“我不過略弄一點,眼看花期要過,隻怕再開要到八月間。”
唐逸轉眼望向韓覃,問道:“小姑母說要到籍樓尋兩本書,恰侄子現在有時間,要不要一起去?”
韓覃差不多能肯定那紙條就是他藏的,此時恰好又是他進來解自己的急,心中也知隻怕他知道自己是個贗品,亦急於求證此事,丟了石杵到架子上銅盆中淨過手才道:“那就一起去。”
他倆別過世宣等人出來,一路無言行到籍樓。唐逸甫一進門就脫了鞋子,身後的趙嬤嬤等人亦不敢跟進來,隻在外麵守著。韓覃見此也脫了自己腳上的鞋,抬頭四望就先讚歎一聲。
這屋子裏上下一體皆是麵上痕跡斑駁卻油光明亮的老船木,一座圓形兩層躍空的小樓,頂天的書架上全是豎插林立的書籍,中間卻幹幹淨淨空空蕩蕩唯有幾隻粗莆團並兩張小條案。坐在如此曠靜的地方讀書,實在是種享受。
唐逸十分滿足的看完韓覃麵上的驚歎,才指著牆角上一處頂到天花板的樓梯言道:“上麵還有好東西,要不要去看看?”
韓覃也知他要誑自己去個隱秘地方,看他一眼也不言語,提裙就上了梯子。上麵是一處略窄的小閣樓,亦是老船木鋪地,擦拭的幹淨明亮,角上置有一床一幾,幾上一盞油燈。這閣樓四麵皆開著矮形總角的窗子,此時唯有兩扇窗棱開啟,韓覃跪坐到窗邊望外,整個唐府一品堂正院並另一邊的上陽居盡收眼底。她再挪到另一扇窗下,自己所居那竹色掩映的敘茶小居院子裏亦是纖豪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