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1 / 3)

唐牧這人凡事向來不動聲色, 可對柳琛是真的愛, 愛到聽聞唐世坤承認自己殺了她, 隨即便要下手殺了他, 不顧親情, 罔顧人倫, 與唐世坤倒是挺像。

他與陳卿轉身, 同時往外走去。唐逸頂替韓覃,與吳媽兩個一同卻是往後門而去。

到了怡園外,唐牧手下諸人都在外等著, 一路自然是往鈔關而去。二十萬兩銀子,抵得上整個大曆一年稅收的十分之一,這樣一筆巨款, 唐牧非但不肯悄悄兌現, 反而大張聲勢,鬧的京城人人皆知。

韓覃穿著件男子的衣服, 瘦瘦小小, 就叫唐牧護在自己那本黑的披風中, 同騎在馬上, 她能聽到他的心跳, 和屬於成年男子才有的, 陌生氣息。

沿路許多人看著,他的馬漸漸與陳卿等人的馬拉開了距離。離的足夠遠時,唐牧忽而低了頭在韓覃耳畔說道:“本來, 我應該把你放在怡園, 或者放在唐府中。可我知道你是個小滑頭,隻要我一走,肯定要想辦法逃走,趁著譚昌還未走遠,趕上他一起回太原府,我猜的對不對?”

韓覃叫他說中心思,略往低蹭了蹭道:“我想和我弟弟在一起,回太原府,回我舅舅家去。”

唐牧歎了口氣道:“孩子,你舅舅譚昌因為受你們韓府一案的牽連而被太原府學辭去了夫子一職,如今賦閑在家,他家本還有三個未成年的孩子,日子過的很是艱難困頓。你那舅母亦十分不好相於,你在那裏,日子也會過的很艱難。而在唐府中就不同,你陪老太太歡娛膝下,待你長大了,我自會給你一份嫁妝,叫你也如京中別的貴家姑娘一般,體體麵麵的嫁人。”

韓覃心道:若你知道柳琛喝的那碗□□是我灌的,隻怕立時就能掐死我,體麵嫁人這種事情,隻怕我是等不到的。

鈔關在城北的日忠坊附近,到了鈔關下馬,韓覃回頭見夏奴的父親唐祥亦在隊伍中,瘦巴巴的老頭兒,臉上神色莫辯的左右四顧著。若夏奴的外婆康老太牽涉著如了,那她父親康祥必然也是如了的內應。康牧下馬親點入鈔關的人時,頭一個提名的還恰就是唐祥。

唐牧既然能順著這條線找到柏舟,應當不會推斷不到這一點。他如今還帶著唐祥,想必不是收伏了唐祥,就是仍未打動唐祥這條線,借而以這條線來迷惑如了。

入鈔關大門,一路往內皆是一重重的鐵柵欄,陳卿此時已不見了蹤影,跟在唐牧身後的,是怡園來的熊貫,許知友,以及唐府來的唐祥與唐喜四個人。就連唐牧貼身那鞏遇父子,都被擋在鈔關門外。

韓覃從未見過鈔關的金庫,等一重重鐵柵欄打開下到地下室,一間間屋子走過去,鈔關官員打開其中一間,裏頭卻隻有一隻大箱子,他取鑰匙開鎖,打開那大箱子。裏頭碼的整整齊齊一排排的金餅。二十萬兩白銀折算成黃金,當有兩萬兩之巨,這滿滿一箱子黃金,恰就有兩萬兩。

鈔關官員一路往下掏著,唐牧抱著韓覃在旁目視。待熊貫幾個抱著金子抬到秤上過完了秤又裝入他們親自帶來的大箱子中,唐牧才揮手道:“抬出去!”

這抬金子的四個人執兩根鐵棍,從兩邊勒繩而抬,兩萬兩金子,換算成斤數便是兩千斤,這四個壯年男子左右而抬,抬了幾次抬不起來,鈔關的官員隻得又喚了幾個人進來,這才將一口死沉死沉的大箱子抬上樓,抬到鈔關門上,放到唐牧帶來的八匹馬拉,特殊加固過的馬車上。

唐牧抱韓覃亦坐到那輛馬車上,拍了拍箱子,簇眉一笑道:“跟著二舅去看我怎麼捉如了,好不好?”

他果真兌了二萬兩金子出來,並要以這二萬兩金子為誘,去捉如了。

韓覃坐在那口箱子旁盯著唐牧,心道隻要他捉住如了,她給柳琛灌過毒的事情就會被立時揭發出來。他如今仍還當她是自己的外甥女兒一般,自稱二舅。可如果他知道了那件事情,會怎麼樣?

隻怕立時就會如殺唐世坤一樣,殺了她吧。

唐牧見韓覃盯著自己,又問道:“捉住了如了,你打算怎麼辦?是不是要像對付吳媽一樣,一根根剪了她的手指頭?”

他都知道昨天夜裏她剪吳媽手指頭的事情。也許那時候他亦在雅園吧,先她一步,在不驚動如了的情況下,控製康老太,並替她搶回了柏舟。

她叫唐牧盯著,脫口而出道:“二舅,你不該叫阿難去冒險的。如了發現阿難不是我,殺了他怎麼辦?”

唐牧一笑道:“去的不是你,而是阿難,對於如了來說,才真是撿到了寶。阿難是唐府重孫輩裏唯一的男丁,聰穎善悟,書讀的好,我亦十分珍愛他。在見到阿難的那一刻,如了以及她背後的那些人才會越發重視這件事情。我把我最珍視的人給她們,她們也得全巢出動,來搶這箱金子,這遊戲才好玩。”

韓覃這才恍然大悟:“二舅的意思是,我還不夠資格,替您誘出如了背後指使她的那些人?”

唐牧不言,卻依舊簇著眉。

其實不然。他以二千兩黃金為餌,再加上一個唐逸為碼,想要誘出的,其實是那個能窺伺到他內心深處真實想法的人。那個人知道他心底裏最珍視的東西是什麼,知道他的弱點。那個人就躲在如了身後,對他了如指掌,想要在這京城中醞釀出一場大風暴來,改變這王朝的曆史,讓尚還有敘的朝政,最終陷入混亂之中。

馬車緩緩而動,走了約摸有一射之地,忽而遠處有人高聲喚著唐牧的字。韓覃掀起簾子,便見一個二十來歲穿著緋羅官服的男子騎馬而來,遠遠在馬上抱拳喚道:“清臣,六位閣老突襲翰林院,要查實錄,隻怕你得與我一同前去應對。”

唐牧側首看了眼韓覃,點頭道:“我即刻就去。”

他高聲吩咐熊貫等人道:“金子與表姑娘,你們都得給我守好了,一定要安全送回府中去。”

隨即又吩咐韓覃:“無論何時,一定記得千萬不要離開馬車,金子在那裏,你就在那裏,明白嗎?”

韓覃叫他盯著,隻得點頭。

熊貫與許知友等人亦抱拳答過,唐祥駕著這八馬而拉的沉沉馬車,甩起長鞭重又驅馬而走,唐牧策馬調轉馬頭,往翰林院去了。

調虎離山之後,如了會怎麼辦?

車行到日忠坊附近,再往前就是古運河的渡口了。雖如今運河渡口已被遷出了城廢棄不用,但做為曾經的渡口,此處仍還是十分繁華熱鬧的商區,酒肆林立,商棧如叢。不知那裏來的一股子人,此時漸漸往馬車旁靠攏著,越聚越多,將韓覃所乘的馬車圍擠在中間,而車夫唐祥此時也放棄了趕車,停在當場。熊貫與許知友皆護了過來,抽出刀緊緊護衛著馬車。

這時不知從何處忽而又衝出一輛亦是八馬而拉,與這一輛一模一樣的馬車來。那馬車靠攏過來,與這一輛靠到了相齊的位置上,再接著,唐祥忽而持鞭策馬,兩輛馬車便攪纏在一起轉了起來。

熊貫大叫道:“好家夥,這他媽是要劫金子了。”

那輛馬車簾靠近這一側的簾子忽而打起,在裏頭笑著招手的正是如了。她那車裏也有口箱子,在韓覃望過去的時候,她一手持刀抵著唐逸,另向韓覃招手道:“好孩子,快過來!”。

韓覃摸了摸腰中那把錐子,在兩輛突然停住的,相隔不過尺餘的馬車中間,穿過窗子爬了過去。並揚起雙手道:“庵主,你把唐逸放了,至於我,你想怎麼樣都隨你。”

如了指著馬車簾子,一把匕首抵著唐逸脖子上那血管突起的地方道:“去,把車簾扯了。”

韓覃回身到馬車前,隨手扯了那簾子,,這兩輛馬車同時開始往前跑了起來。熊貫才要去追裝著金子的那一輛,忽而回頭見韓覃和唐逸在另一輛車中,大叫了一聲道:“知友,你追那一輛,我追這一輛,快!”

金子和表姑娘,唐牧交待過皆要保護好的。

如果隻有一輛馬車,金子和表姑娘都在同一輛馬車上,許知友與熊貫自然好應對。可是如今一輛車上有表姑娘和孫少爺,一輛上有金子,他們那一樣都不敢缺,兩人便隻得分開去追。

替如了趕車的正是大哈。那一輛載著金子跑不快,這一輛也在相距不遠的情況下,以同樣的速度齊頭並進著。

如了一手抵著唐逸,一邊高聲呼喊那大哈道:“大哈,你勒勒馬,我得去照應玄女娘娘了,這兩個小的回頭殺了即可。”

大哈聽了命令隨即勒馬,如了本在箱子的後側,此時因著馬車行駛中的慣速而往前撲,那抵著唐逸脖子的刀便有片刻的鬆動。韓覃恰就在此時抽出腰間那納鞋底的錐子,一躍而起刺到了如了一隻眼睛裏頭。如了眼中受了一錐,血頓時便湧了出來,張牙舞爪拿匕首來刺韓覃。她一隻眼睛瞄不準,再韓覃人小身輕,在馬車中小小的空間裏騰躲著,兩人持鬥了片刻,韓覃回頭吼唐逸道:“躲著做什麼?快跳下車去!”

唐逸一個從小到大出了學堂便是家的孩子,又自來乖巧聽話不愛打架,這時候壯起膽子也來伸手幫韓覃。

在如了轉身要刺韓覃再瞄準時機,一錐子又向如了另一隻眼睛刺去。這一錐子下去,如了就成個全瞎了。伸著把匕首血眼淋淋在馬車中亂衝亂刺,高聲喊道:“大哈,快來替我殺了韓覃。”

大哈猛然勒車拐入一條胡同中,隨即勒停馬車,抽出腰上兩尺長的殺豬刀,隨即便挑開了簾子。韓覃把瞎了的如了推到前麵,一邊狠命把唐逸往車窗外推著。她與唐逸皆還是小孩子,骨小肩細,馬車的窗子雖小,但爬出爬進卻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