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起身, 轉身蹬蹬蹬上了樓梯, 不多久抱著一幅卷軸下來徐徐攤開在另一條案上, 問湊過來的陳啟宇:“可是她?”

畫上一個眼兒圓圓下巴尖尖的小姑娘手持卷軸坐在窗前, 膝下條案上繁花盛開, 身上穿的恰就是他曾見韓覃穿過的那套衣服, 衣領上綴著累金絲包紅翡的玉鎖扣。陳啟宇點頭:“就是她。”

唐逸慢慢卷起畫軸, 一字一句極其艱難的出口問道:“你說她叫人拐賣了?”

陳啟宇亦是黯然:“是我的錯,我以為不過巷口的小客棧便未加在意。誰知次日下午去才知道她叫人拐走了。”

唐逸緩緩坐下,低頭抱著那卷軸問陳啟宇:“你可知她這些年在外做什麼?嫁的何方人氏, 為何又會喪夫?”

陳啟宇將自己相逢韓覃之事一一細述給唐逸聽,講完後見唐逸不發一言,遂問道:“但不知她與你們府上, 又是什麼樣的緣份。”

他等了許久, 才聽唐逸開口說道:“她曾在這府中做過幾天我的小姑母。”

這沒頭沒腦的話倒叫陳啟宇呆住,竟不知從何問起。唐逸起身收了卷軸上樓, 下樓見陳啟宇仍在樓下站著, 拍拍他肩膀道:“既然人拐子在順天府關著, 咱們去會會他們。”

*

怡園飲冰院中, 陳卿與唐牧亦在聊韓覃。陳卿苦笑:“一個朝庭四品僉都禦史府上的小姑娘, 最後淪落到她那樣的境地, 著實悲慘。”

唐牧道:“官場傾軋而已,有多少朝中大員但凡有罪都要滿門皆誅,她能活下來已經很不錯了。至於尋她一事, 我看陳大人你就此止手吧。”

陳卿一怔:“為何?”

唐牧一笑:“她此刻就在我家內院。”

陳卿騰地站起來:“竟是你唐清臣拐的?”

唐牧搖頭:“我還沒有不堪到那種地步, 不過湊巧而已。既在我這裏,此事你也就不必再管了。我想你此來也不單為這麼點小事,何事,說吧。”

六年前抓捕白蓮教教首無生老母,並借以無聲老母最後在朝扳倒查恒,是太子一係對於虎視眈眈的景王一係最沉重的一擊。而後先皇大行,太子順利即位,宋國公陳疏加封太子太傅,五軍都督府左都督,陳卿亦水漲船高如今獨掌大理寺。

但無論宋國公還是陳卿都深知他一府如日中天的氣勢,事實上皆來自於默默無聞替他抓捕過無聲老母的唐牧。所以陳卿對於唐牧有頗多容忍,在他麵前也再不敢耍自己孤高自詡的脾氣,雖他年長,反而似小輩一般總要懷著些謙恭。

陳卿暖昧一笑:“清臣,聽聞人言你最近很愛好些小寡婦,但既是男情女願便也算不得什麼罪過。可你也太過大膽,禦馬監監正常德才死幾天你就敢把他家的小娘子弄到自家內院裏去?”

唐牧亦笑起來:“我一沒上青樓二沒上楚館,又不進娼門去嫖風,不過買了個婦人回來睡幾天,至於她原先是做什麼的卻不大管,隻要身世清白身上沒病,都使得。”

陳卿見他站起來在堂中踱著步子,自己也跟著站起來。這屋子裏整套黑酸枝的家具有了年頭,浸潤過歲月所景的東西,明亮到能倒映出他的影子來。陳卿說道:“禦馬監除了與督撫、兵部共執兵柄外,還監理著皇家的草場,皇店,在咱們大曆,禦馬監與戶部分理財政,是內廷的管家。

常德死後,禦馬監掌印太監陳保委下任來,說常德盜走了禦馬監三年內的帳本,叫我務必要將帳本找回來,否則他無法給皇上與皇太後交差。我如今為職所逼要查此事,查到他娘子頭上,還請清臣兄請那小寡婦出來我見上一見。”

唐牧回頭,在那各色石片鑲成繁花的屏風前站定:“若隻為查帳本,內廷的事情我不沾。”

他招手叫鞏兆和進來:“去請喬娘子出來,叫陳大人在此問話。”

說罷轉身出門一直進到內院,過穿堂又到後麵夾巷,遠遠就聽得韓覃那院子裏鬼哭狼嚎。唐牧行到院門口,見韓覃也不知從那裏搬來隻太師椅坐在屋簷下,仍是方才那酒紅色的高領褙子並淺灰綠的比甲。

陽光灑在衣服上顏色深沉而又豔惑,襯著她一巴掌的小臉兒瑩潤嬌豔帶著微酡的紅,仿如吃過微酒一般的豔麗。她身上並存著小姑娘的純真與少婦才熟透的風姿,他身體還記憶著昨夜那場歡事給自己兩生的酣暢淋漓,可她萌圓兩隻眼睛裏那屬於小姑娘的純真之態,又叫他懷著深深負罪感。

唐牧負手站在門外看著,就見韓覃問那滿身滾刀肉的老媽子:“柳媽媽您再說一遍,我叫什麼名字?”

柳媽媽嚎道:“韓覃,娘子您叫韓覃。”

韓覃拍著椅背又問:“那怎麼到你手裏我就變成了陶金枝了呢?”

柳媽媽仍是哀嚎著:“老奴真的隻是瞎了眼,還請娘子恕罪啊!”

韓覃橫眉,指著下麵的人叫道:“給我接著打!”

那柳媽媽吃得幾棍子才知這一棍子抵得官府裏的三棍子,她尖聲叫道:“你一個窮途末路的寡婦,我扶你到這深宅大院中當個貴夫人,如今得勢了,你就恩將仇報,天殺的喲,造孽喲!”

韓覃氣的兩隻手連連拍著椅背,伸腳尖脫下鞋子來遞給珠兒:“珠兒,拿著鞋子給我狠拍她的嘴巴,把牙全給我打掉!”

下來是那牙婆常媽媽,常媽媽在自家也隻是個會迎來送往嘴甜心黑的老婆子而已,到此見柳媽媽叫人從腰到屁股打了個稀爛扶起來時肉一塊塊往下掉著,才趴到凳子上竟就暈了過去。如此軟噗噗悶打了七八十下,韓覃才道:“行了,換一個。”

她說要收拾幾個人,唐牧以為至多不過一兩個,誰知院子裏捆了男男女女六個人。一個打完接著一個,熊貫手裏有的是力氣,把那幾個婆子皆打的皮開肉綻。到一個三十多歲的壯漢時,韓覃終於起身,她本是瘦俏長躍的身形,抱臂肅臉站著繞那壯漢走了一圈才道:“把他兩條腿給我卸了!”